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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红莉:追风记

2018-11-14 13:05| 发布者: 赵日超| 查看: 538| 评论: 0

摘要: 追风记 钱红莉 风乃天地间箫声。 ——庄子 一 出差,居山脚边酒店,入眠困难——恰好有雨,顺便听了一夜的风声,也不觉得苦。 把身体整个平放在席梦思上,摊开双手,一次次深呼吸,尽可能地放松,力劝自己千万不可 ...

追风记

钱红莉

 

风乃天地间箫声。

——庄子

 

出差,居山脚边酒店,入眠困难——恰好有雨,顺便听了一夜的风声,也不觉得苦。

把身体整个平放在席梦思上,摊开双手,一次次深呼吸,尽可能地放松,力劝自己千万不可焦虑,恼怒,崩溃。不得已,近年来慢慢学会自控负面情绪,这样子,睡不着的痛苦会减轻许多,慢慢地,失眠成了一种享受,犹如历经生命的盛典,就当做思念一个人吧——是的,在黑夜里带着思念一个人的隐衷,听风。

简直第一次听见这么美好的风声,太奇异了。旷野的风,不比城里的风带有兵气。它的回声无比脱俗,悦耳,听得久了,甚是慰藉,黑夜不再漫长。酒店不高,只三层,窗户未曾安装双层玻璃,风声更加细腻入耳——先是徐徐地盘旋,盘旋,杂糅了雨声,啪啪打在防雨蓬上。初冬了,雨是冷雨,有凛冽的意味。风吹一会儿,许是累了吧,也就走了,但,仿佛又不放心似的,重又折回来,感觉总是绕着酒店在吹。山不甚高,属大别山余脉——整个黑夜里,我就感觉,风把整个酒店抱在怀里吹着了,到了下半夜,渐渐有了痛惜的意思。久了,恍惚间,觉得这风是专门来安慰我的——它深刻地感知到一个失眠的人该有多么痛苦,虚无,孤单,落寞,凄冷……于是就留下来一直陪着,纵然不着一言,也是无边的安慰。这是多么宽广的胸怀啊,以天地之声来安慰一个失眠的人。

有了被安慰,人逐渐温暖起来,有了想象力,生命有了驰骋感。它让我逐渐感觉到:风吹宣纸,风吹册页,风吹织锦,风吹山林,风吹草地,风吹水面……以不同的侧面,以迥异的回荡,来呼应我听觉的敏锐。有时,如若大提琴于低音区哀鸣,暗哑的,沉闷的,催人泪落的;有时骤然狂野,似乎接近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这狂野里,蕴藏着树枝的大幅摇摆,深埋着人性的压抑,以及一匹野马不被驯服的高亢嘶鸣。大多时候的风声,都是森林中的群鹿,一齐低头吃草,雨声一样舒缓有致,让你的想象抵达溪水、青苔、石子铺就的窄路,树荫局部的浓影,绵软柔和的松针腐叶,以及日落时分的众鸟归巢,晨露未晞时渺茫的山岚雾霭……第二天早晨,推窗,惊愕不已,目力所及处——真的有一个水库,碧波微漾。

近年,我的整个感官触觉一直处在蜕化之中,唯有听觉愈来愈敏锐。夜里,确乎听见了风吹水面的回音,徐徐地,犹如把一群羊赶了,一步步向前移动——羊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动物,是佛。一世无争的,最后都成了佛。风的前面仿佛有着无际的桑树林,林荫深处,遍布桑果的甘甜芳香。或可,黑夜里,人的听觉神经特别发达而已,每个人都能听见他的内心所愿意听见的一切。

一日寒似一日,不闻夜鸟呓语,倘若没有风声,那黑夜就太单调了。实则,最喜欢听风吹云团的声音——穿不透的,一次次无功而返,但不气馁,穿不透它,那就合力抬着云团走。每次在飞机上,我总是趴着铉窗看那些云团,顺便劝自己:下机以后,一定要热爱生活啊。这么说吧,但凡每坐一回飞机,接下来的我都会热爱生活长达几十天之久。当于万米高空,望着身下这茫茫大地、河流、山岚,觉得人所栖身的小小星球有多么珍贵,它永远被一层大气包裹,阻止了宇宙辐射,又恰好有了空气与水,人类才得以慢慢进化,繁衍,继而生存下来……而宇宙中数以亿计的星球,都是荒瘠一片,无从生命的迹象——我们幸而为人,不过是百年一世,又怎能不珍惜这短暂的“活着”呢?

 

又去了山里。

这座山,来过三次。第一次来,被这里的树种深深震撼过;第二次在夜里,被春月照耀,有恨晚相见的悸动;第三次是盛夏,朋友开车带我来的……她大约说过,这么一座平凡无奇的山,你都能写出不凡来,还有什么不在话下的呢?那是因为我看见了我所能看见的东西,它触动了我的灵魂。

这一次来,那些古老树种的叶子早已枯黄,差不多落光了,众多的黄叶被僧人扫走。仰头看光秃的枝杈铺在虚空,点画勾勒间,真是不输于隶书啊,有金属气,也有玉气,寂气,既非赵孟頫的,也非米芾的,它天然就是王羲之的,是无形之形。天是灰的,宛如一张用旧的宣纸,树枝写在天上的一撇一捺,用的是钴黑色的墨,黑配灰,才是经典色呢,特别衬这座山的古朴。实则,真是废话,每一座山都是古朴的,不过是,有的山以松涛胜,有的以云岚胜,而这座山,以大片栎树群胜。

我一个人去找洗手间,走错方向,迷路了。竟然有了恐惧——那一刻,没有一丝风,所有的树都静止着,旁边石洞里雕了两座佛,看着他们的样子,我的恐惧感愈加深了。中国的佛里除了观音,其余的,总是让人害怕,金刚怒目,横眉冷对,仿佛自童年以来所经受的恐吓教育——小时,被父母、老师恐吓;大了,被社会恐吓——我们这一生何曾有过一刻舒心安稳的时辰?即便在梦里,不是急急做试卷,就是慌慌张张赶路,还总是答不完,走不到头,便醒了。这一次,山间的静谧,又给上了一课——你不是一直讨厌城市的喧嚣吗?即便深夜汽车的喇叭声,甚至别人话多了点儿,你都烦?为何到了山里,独自面对这广大的寂静却又止不住的恐惧呢?原来,人的灵魂深处还是趋闹的,当那么深刻的静谧摆在面前,却退缩了。到现在,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天阴沉沉,原本有很大的风,吹在脸上如刀割,忽然,走到山阴处,直如掉进一个巨大的虚空,一切静止,静得要失聪起来,我慌慌地望着那些树,惊恐于这猛兽一般的静谧要把我整个地吞噬,忽然没有了自我,像一个频临溺水的人,急切地要抓住一点什么,于是快速原路返回。当终于看见一群人,忽然有了亲切感,尽管不认识他们中任何一个。真是莫大的讽刺,一个一直不喜欢人群的人终于被打回原型,原来她还是一个群居动物。

栎树下,蒲团上,闭目打坐了二十分钟,耳畔一直有呼啸的风声,真是一种长情地陪伴。纵然冻得发抖,身体还是比较稳得住的——心一旦定下来,便事事安稳了,有重回人间的温馨。除了风声,依稀还有古琴声,姑娘放的是音响。那一刻,倘若有一位姑娘吹一曲箫,就更完美了。

中国的箫声里深藏着生命里大面积的空旷与虚无,无可比拟的乐器,可以直指灵魂,

当生命被过分地注满,当贪心日甚,总归要听听箫声的了,惘惘的回音里有更多的荒寂、冷淡、空无。中国的古音不比西方的古典乐,后者适合于室内欣赏。古琴,非得于自然中聆听,合着风声鸟鸣叶落草枯,才有意味。古画里,弹琴的人都在山林溪畔,并非矫情,而是寻求一种与天地自然合二为一的精神。古琴是老庄的,茶,亦如是,听琴喝茶也是修行,外在的修行。实则,我们的一生都在寻求一个“融”字,把自己融于天地自然,融于无边的夜色,融于四季风雨,融于平庸的世俗。就这后者,实在太难太难了。

我一直做不到。

定居合肥的数十年间,一直幻想着离家出走。临了,总是走不脱——我一次次地痛惜自己,嘲讽自己,重建自己。《诗经》里不是有“如匪浣衣”这个词吗?太对了,一直感觉自己整日介活在一堆脏衣服里,纵然有一颗奋飞的心,却也早已失去了翅膀,任凭怎样的助跑发力,何曾飞起来过?孔雀妄自拥有一对华丽的翅膀以及尾羽,真是浪费了,白瞎了自己一个好身躯,它始终不能飞,偶尔开屏,那也是为了取悦。

无论孔雀,抑或人,都不能把尊严放下,去取悦别人,我们得悦己。

这几天,车子驰骋在旷野上,当看见橘红的落日,大面积抛荒的田畈,古铜色的残荷断梗,幽碧曲折的河流,纷飞的芦荻,雪一样白的芒花,左右流之的荇菜……总是一阵一阵悸动。少数晚稻尚未动镰,黄得如此绚烂璀璨,简直是梵高的颜料瓶被风吹翻在地,到处都是奢靡的色调,比向日葵还要热烈;赭红色棉花杆伶仃地开着几朵花,没有人摘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唯一的白了,有转蓬飘零的身世之感。

秋冬交替,冷风日日不息,无处不在,你走到哪,它跟到哪,无它,就是陪伴,生怕怠慢了你。有时,热情也是一种负累——真冷啊,荒野无涯,道路平坦,没有什么可以替人挡一挡,即便想说话,刚张口,便被风吞了——也是啊,置身旷野,极目地平线,天地相接处如此遥远,还有什么话可讲的呢。低头走路,足下遍布枯叶,一步一脆响,每一脚都踩在焦黄的锅巴上,真是穷凶极恶的奢侈。

不远处,有田埂窄路蜿蜒,被无数人踩踏,久了,也白了头。多年未见的旧同事忽然感叹:钱老师,你有白头发了!是的,已经三四根了。那一刻,有无限荒芜心间漫过,一颗心犹如面前这曲折小径,来来**,如许经年,发白了,路也白了,生命处处霜意啊!罗大佑歌云:水悠悠繁华已过了,人间咫尺千山路。

四季自然来到秋冬,人也过到了秋冬的年纪——这天地自然寥落且美,尚有不曾被驯服的野趣与荒凉。荒寂才是一切生命的本质,越寥落的东西,越具审美力,它们才是永恒的。人类的悲剧意识正得益于天地自然的启示吧,有价值,深邃,厚重,担得起。

 

不停地路过村落。中国的村庄几千年以降,仿佛未曾改变过。一棵柿树上挂了无数柿子,被秋霜染成彤红,依然不舍得摘,清晨开门即见,也是一种审美。你领略过一棵柿树上除了柿子以外,还落了几十只八哥的盛况么?黑红相间,忽动忽静,两两相宜,梦境里也遇不着的景深,都在乡下被完好地保存下来了。这让人热爱着的经霜历雪的乡村,依旧有古气与静气默然流淌。车子转角处,屋檐下伸出竹竿一根,挂几刀腊肉——我看见,所有的风都朝它们吹,那些肉块一日日地干了,于竹竿下,肆意摇摆,颇为醺然。

咸肉下正走过一群鸡,羽毛华丽闪亮,步履矫健。母鸡们正值绮年玉貌,在屋舍鸡埘间来回,自是逍遥。鸡这玩意儿不大爱闲庭散步,它们总爱合伙奔跑。望着一群鸡奔跑的背影,你会想到一个词——身心激荡。忽而悲哀,我们这样的久居城市的人类,处处约束自己,要举止得体,要说话有分寸,久而久之,便失去了天然的趋真力,活得连乡下的鸡也不如了,人家没事时还爱起个意狂奔疾跑,偶尔纵身一跃至稻草垛上,对天啸歌,你呢?整天西装革履,出入酒肆歌楼,说白了,不也就是揾食吗?总之,比不了乡野的鸡的。遑论鸡呢,连乡下的风,都是天然的,纯粹,脱俗,一忽儿吹到东,一忽儿吹到北,盘旋着,围拢着,纵横来去,无有目标,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没有什么可以管得着风们。

风是吹拂,也是鞭打锻造。立冬过后,小雪即至,霜后萝卜,真是太好吃了。拔一个,到塘里洗洗,入嘴则啃,咵嚓一声,脆,细,甜,比激素催熟的苹果好吃一万倍。

真想坐在塘口,于寒烈的风里,认认真真把一个萝卜吃完,然后痛快淋漓哭一场。烟波林野意悠悠,我这身薄衣,怎过得了残冬?

群山之下的池塘,沿塘口一溜儿全是荇菜;岸畔,遍布芦荻,此情此景,令杜甫又一次活过来: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千年往矣,老杜的这一组七律,怎么读,怎么好。

山里有黄羊、野猪、山鸡……吹了一天的风,累了,不去了,想想都是美好的事情。

 

出差回来,把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重新翻出来——自始自终,里面吹拂的都是风声,并非天地之风,是宇宙的风声。霍尔斯特的《行星组曲》里,同样遍布风声……

今天早晨,当推开卧室的窗户,习惯性地望向窗前三棵紫薇树,竟然一无所获,它们的叶子全部落尽,仅仅才离开三天,风就把所有的叶子都吹到地上了,既有情,又无情。

小时候上学,一直冻瑟瑟的,全是因为风的关系。早饭时分,我们端着碗,爱去稻草垛的背风处喝粥,就着腌萝卜,嘎吱嘎吱咀嚼,把粥喝得哗哗响。每逢这样的时刻,总是给我安慰,小身体一忽儿暖和过来,手心里有了汗意。如今,穿行于村落,望见枯黄的稻草垛依然亲。给予童年暖意的事物,慢慢地,幻成了一个人的精神支柱,永远离不开似的,纵然童年的世界落后而莽荒,但同样可幻成自己的骨血,我们正是被这一份落后与莽荒所滋养的,才有了日后的自己,早早于精神上被塑了型,再也无以改变。

海子写过许多关于风的诗篇,孤寂,多情,令人痛惜:

荒凉的山岗上站着四姐妹

所有的风都向她们吹

所有的日子都为她们破碎……(《四姐妹》)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九月》)

海子的风一直吹拂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里,同是宇宙之风。

实则,童年的风声与现在比,自是两样了。童年的风声是袅袅的,在卡拉扬的指挥下,分明到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二乐章,贝多芬的单簧管吹奏起来的,有星空、春雨、秋霖、冬雪,河水漫漶,田地荒凉又寂灭,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丛不熄的微火,把人暖了又暖。

成年后的风声,来自于爱意与压抑,来自于壁垒森严的现实,以及无以超脱的精神困境。有时候,我们只能在骨头的缝隙里跑着马匹,在可控的规范里安置不羁的灵魂。而那夜山居的风声,恍如重回童贞,如哄婴儿入眠,风把孩子枕在臂弯里,轻轻拍,轻轻拍,以琴键叩之,以乳燕的呢喃,以群山的绵延……这些风声,想必洞悉了万物的秘密——“深秋”这个词本身就是意味深长的,何况深秋的风呢?

(《天涯》2018年第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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