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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长峨 | 读卡夫卡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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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9-22 16:49: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没有西去——读卡夫卡手记之一
梁长峨

    读卡夫卡手记之一

     他,一个小军官,死了,是自我处决的,且死得那么随便轻易,义无反顾。
    他是劳改营负责执行**的小头目,工作尽责,出类拔萃,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在那个社会制度的温床中,他被铸造出一副铁石心肠,可他丝毫不认为自己冷血、残酷。他对自己的职业和岗位感到很满意很荣幸。每一次完成**犯的行刑任务,脸上都呈现着光辉。
     他执行**,不是刀砍,也不是枪杀。他让**犯赴死方法的残忍,远远超出人的想象。
     他发明一个“特殊的机械装置”:铁耙子。
     行刑时,让**犯躺在铁床上,捆绑结实,行刑人员把电铁耙子降下来,恰到好处刚刚碰到身体。然后开动电开关,铁床抖动起来,铁耙子也上下颤动起来,就这样铁耙子尖反反复复扎进犯人的肉体里。
      行刑时间长达十二小时之久,头六个小时**犯还像以前一样活着,只是痛得要命,到了第六小时**犯已经没有知觉了。都到了这一步,他们还不放过,直到时针指到十二个小时行刑才会终止。
     这样的行刑,真是惨绝人寰啊!

       中国古书上记载,公元前506年伍子胥掘坟抽打楚平王尸体三百鞭,直到尸体粉碎;公元前196年前,刘邦以梁王彭越阴谋造反为由,将其杀死,切碎做成肉酱分发给全国各地的诸候食用,以示恐吓;公元23年,王莽被杀后,尸体被众人抢食,其首级悬于城门上,“百姓共提击之,或切食其舌;隋朝初年,王颁因不满陈国国王陈霸先杀其父,在陈国败后,王颁从坟中掘陈霸先的尸体,焚其尸骨,用水和着骨灰喝了下去……
     先前,每每看到这些事儿,我都不寒而栗,深感长着人面的野兽们的残忍。未曾想能用电动铁耙子反复刺扎人的肉体,让人在长时间的极度痛苦折磨中死去。天地创造人,难道就是让这样作恶不成!这同古代的凌迟何其相似乃尔。
      凌迟是反人道、反人类的。但用它行刑通常是针对犯三宗大罪之一者的:
      谋逆君主之罪:重大暴动、叛国、谋取皇位;伦常之罪:子女谋害父母、弟幼谋害兄长、妻子谋害丈夫、奴仆谋害主人;凶残与不人道之罪:活生生斩断他人四肢,杀害同一家族三人以上,组织帮派以制造恐怖。
     而用特殊装置好的电铁耙子执行**,并不分罪过大小,甚至连有罪无罪都不分,比如仅仅表现对军官的某些不满或不礼貌,就被处以这种残酷的极刑。而且,不需要证明有罪,不需要公众参与审判,不允许个人申辩,连屈打成招的口供都不要,一个人或几个人就可以决定他人生死,上天堂或下地狱。
      大家都是同一个人类的人,每一个人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用两条腿走路,说着同样的人话,化学成分和物理结构都一样,你有什么权力让别人一命归西?
     是的,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可当正义来临时,人已骸骨成灰,谁能对他本该享受生活的鲜活生命的逝去买单。死亡无法修改啊!一个“冤”字怎能了结。在专制的腐朽制度面前,说正义,常常只是奢谈,只是自欺欺人的矫情。
     这,那位行刑的小军官,根本不去想,从来不愿想,他埋着头,猛劲地沿着极权专制的轨迹向前坚定而飞速地滑去。他为自己的工作出色,而飘然,而得意。于是,他更加倾心地为专制极权卖力,绞尽脑汁完善自己那台行刑的特殊装置,时不时露出满意的笑容,逢人就情不自禁地给展示一番。
     极权专制总有松动的时候,不会永远的“萧规曹随”。突然一天,劳改营老司令死去,驾临后的新司令员不满这种太残忍的处决法,决定废除。
     这下触动把极权专制看得比命还重要的那位小军官的神经。他看到这种残酷的处决法即将废除,十分绝望。于是不动声色、毅然决然地走到杀人机器前,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脱去,然后极细致地摆弄好,还特意用手指抚摩了一下军服上的银绶带;再然后,他从皮吊带中拔出短剑,将剑一折两半,用力扔去。
     最后,他若无其事,**地躺在铁耙床上,从容打开电开关,铁床开始抖动,耙针在他全身肌肉上舞动,上下沉浮。而他则面不改色,镇定自若,悄无声息。十二小时后,他完全死了,可人们却看到“他嘴唇紧闭,眼睛睁着,一副有生命的表情,目光很安详,充满信心……”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心甘情愿,以渺小之躯去碰摧毁旧制度和极权机器的刀锋,让我十分震惊。如果他是高级将领、内阁总理,或亿万富翁,这样以身反抗对旧制度和极权的改变,还在情理之中,因为这些人是旧制度和极权家族的主要成员,是获利最大的群体。而他只是统治者最最下层的走卒和小小卫士而已。当然,他也是旧制度和极权专制的受益者,可是太微小了。
     这么一个渺小角色为什么会为旧制度和极权的一星点儿变化而愤然**呢?要铲除旧制度,摧毁极权统治太难了。人们对旧制度和极权本能留恋,哪怕身受其害的人,也是如此,就像中国人离不开皇帝一样。旧制度和极权具有超强和超密的控制力,整个社会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这个控制体系中,并且不断地接受教化。通过教化,使旧制度和专制的毒液渗透社会的每块肌体,内化为人的灵魂,把人铸成同一种人格、同一种神经、同一种思维习惯和倾向。在这里,一切破壳而出的思想萌芽都会遭到极为严厉的抑制乃至剿灭;一切可能向积极方向发展转型的因素和希望最终只能萎缩云灭。在这种极其强大的态势中,举世之人都会在恶性膨胀中,望路争驱,充当维护旧制度和极权专制的先锋和勇士。这位小小的军官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埋这位小小军官时,人们发现老司令员的墓前有这样的碑文:“老司令员在此安息,他的现在还不能署名的追随者在此为他下葬立碑,有预言道,司令员若干年以后会再生,率领他的追随者走出这栋房子,重新夺回营地。相信吧!等待吧!”
     这是谁为老司令员立的碑呢?或许是这位刚刚**的小军官立的,或许是小军官同劳改营同事一同立的,或许是社会上什么人立的,但它代表了旧制度和专制极权社会整体。他们这是向一切改革乃至革命的宣战。
      我对这段碑文的震惊不亚于那位小军官听到旧制度要废除而突然**。孟德斯鸠说:“专制政体的凶残性格,只能暂时地被制服。”雅斯贝斯也说:“一旦建立了独裁制,便不可能从内部把它清除……这部机器几乎自动地保持它自己。”这告诉我们,专制极权是很难摧毁的,只靠一两个大人物凭一时冲动或个人意志,来点小打小敲改革,无济于事,终会死灰复燃。
      不然,那位小军官为什么死后“目光很安详,充满信心”?不然,为什么有人敢那样预言道:“司令员若干年以后会再生,率领他的追随者走出这栋房子,重新夺回营地。相信吧!等待吧!”
      敌人的表情和话语里有经典。不知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信。


丢失——读卡夫卡手记之二
梁长峨

     卡夫卡《致科学院的报告》,我是一口气读完的。
     这是一份猿猴向人蜕变的自白书。
     开始,它那般惧怕人,仇恨人。可是,自从脱离猿的生活后,它渐渐变了。它非常自得地说:“五年来,我生活的每段时间都有杰出的人物陪伴着我,我随时都能听到金玉良言的劝告,掌声及管弦乐也不绝于耳。”教化和环境使它原来自由发声、自由行动、任性野游的种种,悄悄地、不知不觉地丢失了。它由原来远离人、害怕人而变得想亲近人了,人若“远离栅栏”,与它“保持着距离”,它便感到“孤独”了。它再也不想“死死抱着自己的出身”。“抛弃任何固执思想”,已是它“为自己立的最高信条”。它说:“我,自由的猿猴,甘愿受此束缚。”因而,它对昔日的自由生活的回忆越来越淡薄了。如果人类希望它自由穿过天地之门返回到猿猴生活中去,那么,这扇大门也会随着它那被鞭策着向前的蜕化而变得越来越低矮和狭窄。因为在人类的世界里,它觉得更加幸福,尽管受到巨大的约束,没有了过去那种自由。所以,从过去刮来的自由的风暴在他心里渐渐减弱了。远处那个人猿之界的洞口,在它看来越来越狭小越来越模糊。假如它想回到那边去(当然它再也不想回去了),恐怕也找不到进入猿界那边的洞口,即便找到洞口任凭它钻得遍体鳞伤也穿不过去了。
     在人界里,它“学会的第一件事是握手,握手意味着真诚”,但握手也掩盖着真诚。这多好哇!猿界那兴许这套呢,猿界太单调,人界多丰富!而在握手时还可以添几句真诚的话,当然也可添些掩盖真诚蒙蔽忽悠他人的话。哈,哈!还是人界有意思,而猿界哪有这些,太单调、直线了!
     转变是艰难的。它说:“我的猿猴本性还没有完全被控制住。证据是,有人来拜访我的时候,我总喜欢脱裤子,让人看子弹射入的位置。”人们就指责它,劝导它不要把自己丑的地方露出来给人家看。这让它明白,人一个个看起来是这么完美,原来都是把各自的丑遮盖起来的缘故啊!人呀,真会打扮自己,本来身心都丑陋的人,哪怕是强盗、土匪、杀人犯、阴谋家,经过一番乔装打扮,都显得磊落正派,让人敬爱。哎呀,在人的世界里真是开了眼,学,向人学,还是人聪明!于是,它又向人进化了一步,把猿的东西又丢失了一点。
     会不会变,迫压是块最灵验的试金石。猿被捉的始初都不服,它天天对人瞪着仇恨的双眼,龀牙咧嘴,大声吼叫,时时想寻机逃走。为防万一,人把它关在笼子里。“整个笼子又矮又窄”“既站不直,又坐不下。”“只好弯着膝盖蹲着”。起先,它“什么人也不想见,只想在黑暗中一直呆着”。或“低沉地啜泣,痛苦地捉跳蚤,艰难地舔食椰子,用头撞箱子……”
    日复一日,它发现自己的一切反抗,都没有用,只能带给人们对自己更加严格的看管,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自由生活中去了。这时,它才能突然醒悟:“没有出路。”“我必须给自己找条出路。不然,我就活不下去。永远对着箱子,我是必死无疑。”它“用肚子想出来”一个“清晰而又严密的思路”:“我不当猿猴了。”
     这是一个改天换地,脱胎换骨,丢失一切,改变一切的决断。聪明而善变的猿猴想通了,什么自由不自由的,活着是第一要义,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可以丢失和背叛,哪怕在人面前被呼来唤去,被任意作践,当狗当奴才都行,总比被关在笼子里自在。它也看透了,人世间“许多人常常用自由自欺欺人。正是因为自由被看作最崇高的情感之一,所以,与之相应的欺骗也是最崇高的”。为了生存,人都可以从狗的洞里爬出,何况我辈不伦不类的猿猴!“出来吧,给你自由!”试想让同类的他人从狗的洞里爬出来,他能给你什么自由?!听我的话,照我的意愿办事,忠诚又卖力,这是你的自由,否则就没有你的自由。它抬头看到杂耍剧场两个空中飞人在空中摆动着身子,晃来荡去,做着任意运动。不由得想:这“也算得上是人类的自由?”如果算的话,“这真是对神圣的自然的嘲讽!如果猿猴们目睹了这一刻,没有一座房子不会被它们笑塌的。”
      猿猴为什么如此嘲讽人类?它或许比我们人类更明白:人类虽然没有像它那样被关在铁丝笼里,但却被牢牢地套在精神之笼里。他们的肉体是自由的,但精神却是被种种紧箍咒紧紧束缚着的,生而为人者大概没有谁可以逃得脱。人都能这样,我生而为猿猴者为何不能!人都不在乎精神牢笼,我还在乎?能有行动自由,有吃有喝,作为吃货的我们日子过得滋润就得了。
     正因为猿猴看透了这一切,才断然说:“我不想要自由;我只要条出路,向左或是向右,到哪儿都行。我没别的要求……出去,要出去!反正不能举着双臂静静地蹲着,反正不能死死贴在箱子上。”于是,它向前迈进了关键的一步,同时对猿猴的世界有了大规模的丢失和封杀。它无法也再不可能回头了。
     猿猴从猿界一下跳到人界,这是开天辟地的事。可是这在猿猴的心里并没有引起巨大的波澜。因为它经过长期的反抗、挣扎、观察和思考,内心的风暴早就过去了,它的本性已渐渐被人性同化了。它已由害怕人、讨厌人变得欣赏人、向往人了。变成人,能与人成为同类,它感到不仅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也是自己的荣光。比如,它看到人“没活干的时候,他们会三三两两地围成半圆”傻坐,或“只是彼此傻笑似地哼上几声,他们躺在木箱子上一个劲儿地抽烟斗”,感到很幸福。它觉得这就是没有野性、听上头话的好处,没事干自己就呆着,多享受呀,不像猿猴时时都有饥饿之忧,都得为果腹而到处奔波,不停地劳作。想到这一切,它的内心“极度平静”,甚至为自己背叛猿的世界而选择走向人的世界,感到由衷欣慰和自豪。所以,原来谁叫它离开猿猴的自由世界,它“情愿选择大海”“被淹死”,而现在若让它离开受约束的人类世界,它同样“情愿选择大海”“被淹死”看来,为了生存,追求物质享受,无论人还是动物,都很容易异化,不惜丢失一切,哪怕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自由。
     既然选择追随人的这个方向,就要处处模仿人,学习人,有人的样子。
     他觉得首先要会吸烟。因为它知道吸烟不仅是人的标志,而且还能显示出人的等级和身份。喝酒是最让它头疼的事。它“还是强迫自己学着喝”。它知道作为人不仅要会吸烟还要会喝酒,不然是没有办法融入人群中的。比如去求人办事,或巴结领导,自己不吸烟身上还专门装一包烟见人临时掏出来,递给人家,显得多么生硬不自然呀!还有巴结之嫌,还让人感觉自己同人不一样,好像不是一路人。不会喝酒,与人交际,更加尴尬,酒场桌上,大家都酒令震天,递杯换盏,热闹非凡,只剩自己在那儿埋头吃菜,一句话也插不上,怎么同别人交流,增进感情呢!如今办事有谁不是以烟酒作最先的媒介然后成功的呀!于是它抓紧时间,默默地观察,虚心地求教,狂热地实践。为了尽快学好本领,它心醉神迷,废寝忘食,坚持不懈。整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一个老师碰到过像它这样热心认真学习的学生。功夫不负苦心人。不久,它就像吸了几十年烟的老人那样熟练老道的抽烟斗了。当它把大拇指按在烟袋锅上的时候,人群都会为它的进步而欢呼。它喝酒显得更内行,很熟练、自然地“拔掉瓶塞,把酒瓶放到嘴边,像个酒鬼似的,毫不犹豫,嘴角都没扯动一下,眼珠滚动着,喉咙一起一伏,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喝了个精光”。然后像个艺术家一样潇洒地扔掉了酒瓶,同时“干脆而又准确地用人的声音喊了一声‘哈罗!’”这一叫,让它“跳入了人类社会”。这一叫,引来人们的高度赞许。这种赞许,是人类对它表示的接纳、认可和亲吻。它终于完成了蜕变,欢天喜地走上了人的道路。
     我不明白,猿猴为什么背叛自己的族类和本性,由猿猴界跳入人类界呢,当猿猴有什么不好呢?一切都由自己支配,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这个规章那个制度的约束,也没有顶头上司管教自己,当然也不需听人吆喝,看谁脸色行事,巴结讨好谁,像狗一样当人家的奴才,一切都自由自在,多好哇!
     猿猴叹息地说:我能怎么办?被逮住后,“在没有自由可供选择的前提下,我没有其它的路可走”呀!
     对!猿猴又能怎么办。许许多多人都宁愿不要生命自由,挣扎着抢着当奴才,还为当奴才而不得而痛苦呢,咋还好意思指指戳戳说猿猴!
     猿猴“跳入了人类社会”后,也就是有了“出路”后,它像某些聪明精巧的人一样,开始选择更好的舞台。人都要求进步,猿当然也要求进步,这些毫不奇怪。它说:“我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进动物园或是去杂耍戏院。我毫不犹豫。我对自己说:竭尽全力去杂耍戏院……动物园只不过是一个新的笼子而已。你一旦进去了,就算完了。”
     在猿猴看来,进动物园还是去杂耍戏院,等同人类的人是在底层社会生活,还是在高级机关工作一样,动物园是低层人的去处,进杂耍戏院就体面、高人一等,可以人五人六充光棍摆阔气。
     于是,它为了这一“光明灿烂”的前途,“不惜代价进行学习”,它精细地研究人的眼神、人的动作、人的表情、人的语言,尤其人的心理,极力在人们面前表现自己,极力在人种中的头儿面前卖乖讨好,极尽奴颜婢膝之能事。人类为人处世学问的光芒,从四面八方照进了它日渐觉醒的大脑。它进步那个快呀,让人不敢想象。它不无得意地说:“经过艰苦努力——这至今在世界上是空前绝后的——我达到了一般欧洲人的文化程度……这对我非同小可,它帮我逃出了樊笼,为我开辟了一条特殊的出路——”
这可不,人们认可,人种中的头儿认可,突然有一天把它提出了樊笼,送进了杂耍戏院。不久,它又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它的目的达到了,就像某些用尽心计爬上高位的人一样,得意得不知它是谁了。且看它的自我描述:
      “我双手揣在裤兜里,桌子上放着瓶酒,我半卧半坐在摇椅上,悠闲地眺望窗外。客人来了,我不卑不亢,该怎么接待就怎么接待。我的经理坐在接待室里;我按按铃,他进来,听我有什么吩咐。晚上几乎总是有演出。我的成就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深夜我从宴会、从科学协会、或是从愉快的社交聚会回到家里,这时,总有一只半驯服的小黑猩猩在等候我。我按猿猴的方式从她身上获得抚慰……”
     它终于为自己“开辟了一条特殊的出路”,混出个人模人样了,觉得还是摆脱猿界,跳入人界好。它认为自己彻底跳出笼子了,终于能和人一样自由自在地过着上等生活了。它真的跳出笼子了吗?

他同烂草一起被掩埋了—— 读卡夫卡手记之三
他同烂草一起被掩埋了
—— 读卡夫卡手记之三

文/梁长峨
他“脸色异常苍白,全身瘦骨嶙峋”。
他“甚至连椅子都不屑去坐,只有席地坐在铺在笼子里的干草上,……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双眼几乎紧闭……”
他一直这样坚持饥饿着,“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点食不进的,你就是强迫他吃他都是不吃的”,哪怕你留着“机会”让他吃他还是不吃的。
初读《饥饿艺术家》,我感到卡夫卡写的故事荒诞不经,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蠢人干这样的蠢事,坚持40天不吃饭,且还痴痴地蹲在铁笼子里,同疯子何异?

细读之后,才感到作者有深的寓意在。这不屈地忍受饥饿,主动地坚持饥饿,实际是不屈不挠发疯发狂发痴地追求艺术的代名词。饥饿即艺术,即艺术生活,即艺术旅途。饥饿即表示艺术家对艺术高峰永不厌倦、永不停歇,铆足劲儿向上攀登。对真正的艺术家,艺术成了他们生命的本身,活下去的动力和目的,他们活着的价值全在艺术上,除此别无所需所想所爱所为。一旦停止对艺术的追求,他们就倍感寂寞、失落、无聊、空虚,就等于心脏停止跳动,就如浮士德的满足意味着肉体的死亡。
卡夫卡自己就是这样。他说:“在我身上最容易看得出一种朝着写作的集中。当我的肌体中清楚地显示出写作是本质中最有效的方向时,一切都朝它涌去,撇下了获得性生活、吃、喝、哲学思考,尤其是音乐的快乐的一切能力。我在所有这些方面都萎缩了。”“外界没有任何事情能干扰我的写作(这当然不是自夸,而是**)。”“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用于写作的,丝毫没有多余的东西,即使就其褒意而言也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卡夫卡对写作一直处在“饥饿”之中,从来就没有满足的时候。写作之于他是生死相偕,超越一切之界的。饥饿艺术家永远离不开饥饿,无法终止饥饿,因饥饿而生,随饥饿而死。卡夫卡是为写作而来到这个世界,又从写作中离开这个世界。他一生放不下手中的笔,始终没有从写作的世界中走出来。卡夫卡因肺结核不停地咯血,久治不愈,后又发展到喉咙,不能吃,也不能喝。在这极度痛苦中,他都没有停止写作。在生命的最后,校对完他的短篇小说集《饥饿艺术家》后,“他长时间地泪流不止”。可见他至死都没有丝毫减弱对写作的强烈“渴望”。
饥饿艺术家的饥饿行为,曾引起轰动,人们如潮水般涌来,一时间繁华三千。他们提前“预定票”,“连续数日坐在小铁笼前”,有时“连夜里都有来参观的人”,他们万分诧异地观看着,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溜圆,愣愣地瞧着,不时窃窃私语,不时轰然大笑,用手指指戳戳……“观众换了一拨又一拨”。但他们大都不是真正的欣赏者,更不会有人想着去效仿,而是吃饱了无事干,猎奇、寻乐,找点小**,饱饱眼福,收集点谈资,以填补无聊空间。所以他们的热情绝不能长久。

在人流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是不是真正的艺术家,原形就现出来了。庸俗的和伪装的所谓艺术家,此时再也得不到精神上的抚慰和**了,自己的做作和热炒再也换不到什么了,自然而然就“蔫”了。是啊!人性趋从众,喜热闹,好虚伪,爱名利,冷寂孤独,怕以寡抗众,厌淡泊无为,怯独立坚持。混迹于学界文坛的人大都只信仰权力、地位、名气、金钱,只求光鲜的外表,满足物欲俗念。这类人不可能有独立不屈的精神,矢志不渝的意志,至高至纯的境界和思想。
只有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才能冷眼面对世界,特立独行,英勇顽强,我行我素,排斥一切诱惑和阻碍,向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地走去,为实现自己的目标无怨无悔万难不屈地奋斗。就像饥饿艺术家那样,“刺眼的灯光一点不打扰他,……不管开什么灯,在什么时间,连大厅里都是嚣闹的人群时他也能打盹”。这里“刺眼的灯光”、繁华的“大厅”、“嚣闹的人群”,就是红尘滚滚、俗气弥漫的现实世界。面对这一切,饥饿艺术家心静如井中之水,安然、淡然,照样“打盹”,好像置身于无人的仙界。
不同的族类,语言、思想、境界、行为、动机、目的,风马牛不相及,就如虫的爬行,兽的撕咬,禽的鸣叫,人怎么会为之呢!卡夫卡说得好:“倘若您对我视而不见,您就给我带来莫大的快乐。”他说的是肺腑之言。真正的艺术家是人在俗世,心在仙界,他们同俗人和俗世简直如阳阴两隔。因为艺术是一方造梦的净土,不容许任何社会功利的价值超越雷池半步。艺术的精神和气节跨越一切世俗的沟沟壑壑,让生命在重叠淤积的凝血和污垢的环境中傲然抬头,蓬勃向上。
饥饿艺术家始终如一、毫不妥协、誓死捍卫纯粹完美的、不带丝毫功利与虚假的艺术,他远离名利,宁可死去,也不随波逐流,改变初衷。于是出现这样的结局:他被当代抛弃,被世人抛弃,沦落到马戏团与兽类为伍,甚至连兽类都不如的地步。

请看饥饿艺术家悲惨的最后一幕:
许许多多人毫无例外至始至终只是牲口棚和动物园的参观者。他们喜欢闻牲口棚和动物园发出的臭味,欣赏动物的骚动,连为猛兽抬过去的生肉块都能吸引他们的目光,他们听动物的嘶鸣比听人间仙乐还兴奋。可对饥饿艺术家却不管不问。他们不仅无视饥饿艺术家的存在,每每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大步流星走过,而且还把他当成走过去的“障碍”。
饥饿艺术家所蹲的“笼子上的大字肮脏得无法辩认,有人把它扯了下来,没人想起换一换。开始的时候,上面写着已完成的饥饿天数的小黑板每天还仔细地换上新的内容,可现在数字老是那一个……”又过了些日子,人们对笼子曾发生的故事全遗忘了,没有人看了,连问的人都没有了。再后来,有人看到了数字黑板,想起了饥饿艺术家,就用一根棍子捅了一下稻草,发现饥饿艺术家还在里边继续饿下去呢!
“你还在这儿挨饿吗?”监督人问道,“你到底想什么时候结束?”
“请大家原谅我,”饥饿艺术家小声嘀咕道。
“当然可以,”监督人说着用手指指太阳穴向全体人员暗示饥饿艺术家的状况,“我们原谅你”。
“我总想让你们欣赏我的饥饿”,饥饿艺术家说。
“我们也欣赏了”,监督人迎合道。
“可你们不该欣赏,”饥饿艺术家说。
监督人问:“我们为什么不应该欣赏呢?”
“因为我非得挨饿,我没别的办法,”饥饿艺术家说。
监督人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能做别的呢?”
“因为我,”饥饿艺术家说:“因为我找不到我喜欢吃的东西……”说这话时虽然沮丧,但仍露着继续饿下去的眼神。
听到这里,监督人居然下了道残酷的命令:“把饥饿艺术家连同稻草人一起掩埋了。”
看到此等结局,我真的感慨良多!人们在社会中生活,无不受普遍的价值取向,流行的时尚,及思维和审美标准所影响所左右。他们总是以世俗的精神和物质的丰盛来衡量人的成功。所以,世人对天才留下的杰作的顶礼膜拜,总是在其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们生前无不受尽磨难。
我这么想,许多人只有虚空的外壳,他们活着完全没有意义。他们没有高雅的精神追求,始终被物质利益和世俗的权力、地位、名气所裹挟,沦为物质和世俗的奴隶,变成世俗生活的行尸走肉。如此下去,人类社会将慢慢堕落。试想,如果我们让许多高贵品质失去生存的空间,人类会怎样?物质和世俗精神是支撑不起文明大厦的。

作者简介
梁长峨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楼主| 发表于 2018-9-23 12:10:5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同烂草一起被掩埋了—— 读卡夫卡手记之三
梁长峨

     他“脸色异常苍白,全身瘦骨嶙峋”。
     他“甚至连椅子都不屑去坐,只有席地坐在铺在笼子里的干草上,……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出神,双眼几乎紧闭……”
     他一直这样坚持饥饿着,“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点食不进的,你就是强迫他吃他都是不吃的”,哪怕你留着“机会”让他吃他还是不吃的。
初读《饥饿艺术家》,我感到卡夫卡写的故事荒诞不经,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蠢人干这样的蠢事,坚持40天不吃饭,且还痴痴地蹲在铁笼子里,同疯子何异?
     细读之后,才感到作者有深的寓意在。这不屈地忍受饥饿,主动地坚持饥饿,实际是不屈不挠发疯发狂发痴地追求艺术的代名词。饥饿即艺术,即艺术生活,即艺术旅途。饥饿即表示艺术家对艺术高峰永不厌倦、永不停歇,铆足劲儿向上攀登。对真正的艺术家,艺术成了他们生命的本身,活下去的动力和目的,他们活着的价值全在艺术上,除此别无所需所想所爱所为。一旦停止对艺术的追求,他们就倍感寂寞、失落、无聊、空虚,就等于心脏停止跳动,就如浮士德的满足意味着肉体的死亡。
      卡夫卡自己就是这样。他说:“在我身上最容易看得出一种朝着写作的集中。当我的肌体中清楚地显示出写作是本质中最有效的方向时,一切都朝它涌去,撇下了获得性生活、吃、喝、哲学思考,尤其是音乐的快乐的一切能力。我在所有这些方面都萎缩了。”“外界没有任何事情能干扰我的写作(这当然不是自夸,而是**)。”“我身上的一切都是用于写作的,丝毫没有多余的东西,即使就其褒意而言也没有丝毫多余的东西。”卡夫卡对写作一直处在“饥饿”之中,从来就没有满足的时候。写作之于他是生死相偕,超越一切之界的。饥饿艺术家永远离不开饥饿,无法终止饥饿,因饥饿而生,随饥饿而死。卡夫卡是为写作而来到这个世界,又从写作中离开这个世界。他一生放不下手中的笔,始终没有从写作的世界中走出来。卡夫卡因肺结核不停地咯血,久治不愈,后又发展到喉咙,不能吃,也不能喝。在这极度痛苦中,他都没有停止写作。在生命的最后,校对完他的短篇小说集《饥饿艺术家》后,“他长时间地泪流不止”。可见他至死都没有丝毫减弱对写作的强烈“渴望”。
     饥饿艺术家的饥饿行为,曾引起轰动,人们如潮水般涌来,一时间繁华三千。他们提前“预定票”,“连续数日坐在小铁笼前”,有时“连夜里都有来参观的人”,他们万分诧异地观看着,嘴巴张着,眼睛瞪得溜圆,愣愣地瞧着,不时窃窃私语,不时轰然大笑,用手指指戳戳……“观众换了一拨又一拨”。但他们大都不是真正的欣赏者,更不会有人想着去效仿,而是吃饱了无事干,猎奇、寻乐,找点小**,饱饱眼福,收集点谈资,以填补无聊空间。所以他们的热情绝不能长久。
      在人流如潮水般退去,一切归于平静之后,是不是真正的艺术家,原形就现出来了。庸俗的和伪装的所谓艺术家,此时再也得不到精神上的抚慰和**了,自己的做作和热炒再也换不到什么了,自然而然就“蔫”了。是啊!人性趋从众,喜热闹,好虚伪,爱名利,冷寂孤独,怕以寡抗众,厌淡泊无为,怯独立坚持。混迹于学界文坛的人大都只信仰权力、地位、名气、金钱,只求光鲜的外表,满足物欲俗念。这类人不可能有独立不屈的精神,矢志不渝的意志,至高至纯的境界和思想。
     只有真正伟大的艺术家,才能冷眼面对世界,特立独行,英勇顽强,我行我素,排斥一切诱惑和阻碍,向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地走去,为实现自己的目标无怨无悔万难不屈地奋斗。就像饥饿艺术家那样,“刺眼的灯光一点不打扰他,……不管开什么灯,在什么时间,连大厅里都是嚣闹的人群时他也能打盹”。这里“刺眼的灯光”、繁华的“大厅”、“嚣闹的人群”,就是红尘滚滚、俗气弥漫的现实世界。面对这一切,饥饿艺术家心静如井中之水,安然、淡然,照样“打盹”,好像置身于无人的仙界。
     不同的族类,语言、思想、境界、行为、动机、目的,风马牛不相及,就如虫的爬行,兽的撕咬,禽的鸣叫,人怎么会为之呢!卡夫卡说得好:“倘若您对我视而不见,您就给我带来莫大的快乐。”他说的是肺腑之言。真正的艺术家是人在俗世,心在仙界,他们同俗人和俗世简直如阳阴两隔。因为艺术是一方造梦的净土,不容许任何社会功利的价值超越雷池半步。艺术的精神和气节跨越一切世俗的沟沟壑壑,让生命在重叠淤积的凝血和污垢的环境中傲然抬头,蓬勃向上。
      饥饿艺术家始终如一、毫不妥协、誓死捍卫纯粹完美的、不带丝毫功利与虚假的艺术,他远离名利,宁可死去,也不随波逐流,改变初衷。于是出现这样的结局:他被当代抛弃,被世人抛弃,沦落到马戏团与兽类为伍,甚至连兽类都不如的地步。
     请看饥饿艺术家悲惨的最后一幕:
     许许多多人毫无例外至始至终只是牲口棚和动物园的参观者。他们喜欢闻牲口棚和动物园发出的臭味,欣赏动物的骚动,连为猛兽抬过去的生肉块都能吸引他们的目光,他们听动物的嘶鸣比听人间仙乐还兴奋。可对饥饿艺术家却不管不问。他们不仅无视饥饿艺术家的存在,每每目不斜视从他身边大步流星走过,而且还把他当成走过去的“障碍”。
     饥饿艺术家所蹲的“笼子上的大字肮脏得无法辩认,有人把它扯了下来,没人想起换一换。开始的时候,上面写着已完成的饥饿天数的小黑板每天还仔细地换上新的内容,可现在数字老是那一个……”又过了些日子,人们对笼子曾发生的故事全遗忘了,没有人看了,连问的人都没有了。再后来,有人看到了数字黑板,想起了饥饿艺术家,就用一根棍子捅了一下稻草,发现饥饿艺术家还在里边继续饿下去呢!
     “你还在这儿挨饿吗?”监督人问道,“你到底想什么时候结束?”
     “请大家原谅我,”饥饿艺术家小声嘀咕道。
     “当然可以,”监督人说着用手指指太阳穴向全体人员暗示饥饿艺术家的状况,“我们原谅你”。
     “我总想让你们欣赏我的饥饿”,饥饿艺术家说。
     “我们也欣赏了”,监督人迎合道。
     “可你们不该欣赏,”饥饿艺术家说。
    监督人问:“我们为什么不应该欣赏呢?”
     “因为我非得挨饿,我没别的办法,”饥饿艺术家说。
     监督人问:“你到底为什么不能做别的呢?”
     “因为我,”饥饿艺术家说:“因为我找不到我喜欢吃的东西……”说这话时虽然沮丧,但仍露着继续饿下去的眼神。
     听到这里,监督人居然下了道残酷的命令:“把饥饿艺术家连同稻草人一起掩埋了。”
     看到此等结局,我真的感慨良多!人们在社会中生活,无不受普遍的价值取向,流行的时尚,及思维和审美标准所影响所左右。他们总是以世俗的精神和物质的丰盛来衡量人的成功。所以,世人对天才留下的杰作的顶礼膜拜,总是在其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们生前无不受尽磨难。
     我这么想,许多人只有虚空的外壳,他们活着完全没有意义。他们没有高雅的精神追求,始终被物质利益和世俗的权力、地位、名气所裹挟,沦为物质和世俗的奴隶,变成世俗生活的行尸走肉。如此下去,人类社会将慢慢堕落。试想,如果我们让许多高贵品质失去生存的空间,人类会怎样?物质和世俗精神是支撑不起文明大厦的。


作者简介

      梁长峨: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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