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中国专题采风 陈仓 ｜太仓自然行

赵日超

美丽中国专题采风太仓站｜太仓自然行
     陈 仓

　　七十二家理想村

　　阅兵台上的几门大炮
　　以生锈的方式在报着平安
　　火门里积满了雨水
　　那水清澈
　　我就在水里
　　蓝天白云也在水里
　　成了明天太阳升起的引信

　　黑洞洞的炮口已经
　　转化为一只只眼睛
　　它们瞄准的方向
　　和浏河入江的方向一致
　　和百川归海的姿势一致
　　落满弹痕和余晖的小岛
　　如今已成秘境
　　归巢的鸟儿叫成一片
　　谈论着今昔和晨昏的不同

　　遇难同胞名录，不忍翻看
　　刘阿四，吴进福
　　沈小妹，李祥云
　　好多人家已成绝户
　　没有找到自己名字的人
　　说明都是幸存者

　　前辈们抛洒的热血
　　是一种痛苦也是肥料
　　太阳是伤疤也是种子
　　种满了房前屋后
　　也种满了手心手背
　　长稻子也长绿树红花
　　稻子保持金黄
　　芦苇带着雪白
　　有了祥和的背景
　　每一根草都是风景

　　金色的田野中碧绿的池塘边
　　没有建寺也没有建庙
　　只建了黄墙黛瓦的新舍
　　有人驻守，胜过神仙降临
　　屋顶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才是人间最兴盛的香火

　　和稻子举案齐眉的
　　是一本本书
　　红色封面的那一本
　　是同行者杨海蒂写的
　　叫《走在天地间》

　　而河清海晏的那一本
　　是村民们自己写的
　　他们在七十二家村中间
　　添加了一个词——理想
　　这是每一个村庄
　　渴望共用的名字

　　郑和公园

　　朱棣赐你姓郑，叫你郑和
　　而海风重新给你
　　起了一个乳名叫浏河
　　其实浏河是你起锚时
　　慢慢收起的那根绳子

　　花费百六多年的时光
　　在潺潺湲湲的流水中
　　有人养出水蛭、蚂蟥和蜈蚣
　　而你养出蚯蚓、蟾蜍和田螺
　　和一个河清海晏的远方
　　害虫和益虫，魔咒和祈祷
　　其实并不是相伴而生的

　　你的身影投在岸边
　　长成了垂柳和月桂
　　长成了雪松和侧柏
　　都是思念气息浓重
　　或者不易腐烂的植物
　　有的可以宽慰乡愁
　　有的可以打成棺木

　　你带走的是丝绸、茶叶和瓷器
　　几百年了，你依然坐在船头
　　时而凝目远望，时而低头抄经
　　《妙法莲花经》被你抄进了骨头
　　发愿书被你镌刻进了血液
　　你带回的是一个平和的世界
　　你和你的碑整整隔着一个大海

　　起航前的每一次驻足
　　你的脚印，落地生根
　　变成了一座庙，从此
　　天妃宫内钟声袅袅、天灯不灭
　　天妃宫外物阜民丰、吉祥一片

　　你的锚至今未落
　　你以白云和闪电的方式
　　千万次地回到源头
　　重新开始，这就是浏河
　　连接大海的一条脐带
　　一直静静流淌的原因

　　长江口遐思

　　波涛汹涌的海水
　　似乎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
　　盐是多余的
　　口渴了不能喝
　　因为太深不能照出自己的影子

　　我分不清哪一滴是姐姐
　　在上游泼掉的
　　哪一滴是郑和先生
　　从远方带回来的
　　更分不清一条潜水的鱼
　　与另一条跃出水面的鱼
   　在哪片波光里安下了家小
　　抛下去的锚
　　投出去的目光
　　和那些撒下去的骨灰
　　已经六百多年了
　　有没有长成美丽的水草

　　要排掉这一望无际的旧时光
　　光靠几片白云一个闪电还远远不够
　　谁能告诉我，与大海为邻
　　哪里才是归来的入口
　　哪里应该是决堤的出口

　　游沙溪

　　范仲淹背着双手，把自己
　　当成一滴水，压得低些再低些
　　把词语挑得干净些再干净些
　　他就是自己淘出来的七浦河的流水
　　瞿孝祯一直抬头看天
　　把身子藏得深些更深些
　　把目光放得远些再远些
　　他就是自己隐居其中的曲径通幽的巷子
　　凌云翼则捋着长须，把自己
　　当成一面旗子挂得高些再高些
　　把心脏当成兵器磨得亮些再亮些
　　他的封地就是枕河人家的炊烟与屋顶
　　舞者吴晓邦则带着云与雾，把身子团得
　　轻些再轻些，把自己的影子放得慢些
　　再慢些，他就是九曲回廊，小桥杨柳

　　我是来沙溪疗伤的一粒浮尘
　　在我贫血的时候请不要为我输血
　　输入沙溪的流水与清风就够了
　　如果我断臂，请不要为我疗骨
   　而是借用一下沙溪的雕梁画柱就够了
　　如果我不知归途，白日无梦，请为我
　　砌几块青砖铺几块绿瓦就够了
　　如果是夜晚，圆缺已无所谓
　　最好再配一轮月亮
　　我要用它照一照
　　透明的蛙声与蝉鸣

　　沙溪，这个看不见墓碑与神庙的
　　江南古镇，所有的身体
　　在这里都能继续生长
　　保持干净
　　如果可能，我这个来日不多的
　　患者，我要以亲人的名义躺下
　　哪怕躺成一丝青苔我也愿意
　　我愿意孤苦伶仃地住上千年
　　愿意把一石一鸟当成我的前世
　　把一草一木当成我的来生
　　把剩下的二十年时光
　　最好交给这条
　　天上的街市，时间的故乡

　　再游沙溪

　　在沙溪，河里的每一滴水
　　都在自己动手，每一个春天
　　都在自己孵化，像一只小鸟
　　轻轻焐一下，江南就开始暖了
　　轻轻暖一下，江南就开始飞
　　轻轻飞一下，江南就开始荡漾
　　轻轻摇一下，江南就进入梦乡

　　在沙溪，每一丝呼吸
　　大家都要保持一致
　　亲近的杨柳，你绿了我也要绿
　　砖砖瓦瓦，你醒了我也得醒
　　小径与回廊，你弯了我也得弯
　　你直了我也得直，地上地下
　　开始交换身体，相互输血，融化

　　在沙溪，在别处失掉了那么多
　　一下子被湿润的风全部找了回来
　　有颜色，有鸣叫，有味道
　　有郑和的锚，有壮士的刀
　　有花鸟鱼虫，有飞禽走兽
　　有大海的影子和蓝天白云的替身
　　也有天地神灵
　　整个古镇一千年后
　　相互打量了一下
　　就开始纷纷地怀孕了
　　我念到的诗，我听到的歌
　　我摸到的雕梁画柱与看见的炊烟
　　全部都是妊娠的反应

　　在沙溪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一根草一滴水是没有性别的
　　她们挺着腹部抬头看天
　　充满乳汁低头看路
　　它们用最最漫长的时间
　　等着分娩，我这个诗人
　　则在挑拣人间最美的词
　　准备给每一缕阳光
　　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闺房或者洞房就叫太仓
　　血脉就姓陈，叫陈仓
　　所有的亲人全叫小桥流水


　　（陈仓，诗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