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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新锐||庄千禾:漂浮岛(短篇小说)+创作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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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昨天 09:0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东方旅游文化
  
    朔方文学

  漂浮岛(短篇小说)
          庄千禾



  活着这件事,对曾莱来说并不愉快。曾莱刚和家里人吵了一架,内容是关于未来、现实和过去。原本应该是严肃的讨论,可到了曾莱嘴边只有一句“靠北”。于是,曾莱和家里人大吵一架后,决定出去散心。

  曾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本该封闭的内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什么人打开了一扇门,木柴一根根塞了进来,等她发现再想关上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堆柴火燃烧着,可她的心里找不到水源,只好让柴火燃烧。心还跳动着就不缺氧气,有氧气柴火就能保持红火,曾莱觉得心中闹腾,全怪这怎么样都折磨人的火。把心中燃烧着火焰这回事告诉家里人也没谁相信,心中的火焰指代愤怒、不平、压抑,可一个小女孩为什么心中要有火焰呢?家里没有人指望曾莱能做什么大事,事实上平安活着就是好事。曾莱不觉得,她觉得自己心中的火焰是一种预兆,这种预兆有些讨厌却又让她充满干劲,心中的燥热无时无刻不在催促她,快前进,前进。每当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火焰就会说,想想明天。曾莱就像个随时能爆炸的煤气罐,而煤气阀门掌握在煤气罐的手里,她可以凭借自己的热量烧灼周围,也可以凭借这些能量快速将自己推向前方,像一枚小火箭。平时曾莱都掩藏得很好,可到家里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她习惯性地把开关交给家人,可家人不知道阀门竖着是开还是关,阀门一扭一扭,她就一炸一炸,将家里弄得一团糟。

  好消息是,在外面的时候她不是煤气罐。曾莱发现与朋友待在一起可以获得静气凝神的效果。她想着或许同龄人之间有牢靠的锁扣。藏蓝色大海充满挑战,全靠锁扣压制住将要被波浪推走的小船。年龄越大船就越大,太大的船身会阻挡周边的小船,甚至不知道有小船跟在周围。更令小船不适的是,豪华大船能轻松地在海面上前进的桨,和小船一点关系也没有。有时大船还会不自觉地嘲讽小船行驶缓慢。小船更喜欢和小船在一起,曾莱是这么想的。

  曾莱走到书店,在地上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和朋友约好在书店碰面。两个对大船拥有同样感觉的小船说,我们像是站在一面镜子的两端——如此相似,又因镜子的存在而绝对不同。来者曾藜是拥有同样朴素配置的小船。这里四面墙都嵌满书柜,不同颜色的书架斜着或竖着排列在地上,像是附着在地面皮肤上的刺,既能防止捕食者偷袭,还具有观赏价值。在曾藜看来,书籍在她内心世界是螺旋状悬浮着的阶梯,通向未知,踩上去的时候还很可能掉下来。她在反光的大理石地板上看到曾莱的倒影后快速但沉默地跑过去,坐到曾莱边上,打开手机。曾莱可以看见曾藜手机屏幕壁纸上还在舞动的黑天鹅。

  周围都是沉默着注视她们的书籍,但她们毫不在意。书店的外表是如此有欺骗性,充满学识与奋斗。书店里也放置了许多可以看书的空座位,每把椅子都在大喊“来吧,来吧”,她们丝毫不被外界影响,直冲冲地奔着自己的目的而去——手机里的游戏。曾莱认为在学校和家里学习的时间已经足够了,哪怕是产奶的奶牛也不能整天站在挤奶机上,但家就是个永远不会停止工作的大型加工厂,工厂不以赚钱为目的,整日整夜都在雕琢一株朽木。曾莱想给工厂关个灯,一直运作对机器也不好,却遭到工厂主的极力反对,一切都以生产绝世木雕为要旨,一切都必须为最终目的让路。在游戏中休息的时间充满不确定性。深陷游戏世界后,一小时会变成半小时,时间的流速被游戏开关掌控,大脑因为在轮盘上运作太快反而变成一张看不见过往印记的白纸。大脑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的游戏而生,像泡在汽水中似的酥酥麻麻,汽水杯子的外壁看不清了,一个个小气泡阻止曾莱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情,一片片血红的玫瑰花瓣在杯外飘舞,一滴滴从玫瑰上散落还带着颜色的水珠打在杯壁上。

  曾莱弯下腰,这样坐着显得矮且没有攻击性。她再次沉入杯底,任由小泡沫一个个冲进耳朵。小泡沫会带来细微的疼痛,但也可以隔绝大部分噪声。摩擦力很好的鞋底在被擦得光洁的地板上产生绵长又使人牙酸的嘎吱声,大力翻动书页的声音,还有小孩肆意奔跑后发出的大笑声,全都听不见。曾莱在等一声咔嚓,玻璃杯破碎后飘进来的鲜红玫瑰花瓣。

  “来消息了。”曾莱靠着曾藜的肩膀说。

  “他怎么说?”曾藜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手指,头也不抬地问。

  “约我……”曾莱故意慢慢地说。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做什么事?”

  “你真的好无聊啊!”曾莱抱怨道,但她没有伸手阻止曾藜看手机。

  “你说嘛!拖拖拉拉的,没看见我在打游戏?”

  “好吧,我说我说。”曾莱把游戏关了,靠在书柜上。

  “你怎么退出游戏了?马上就成功了!”曾藜说,“不管他约你什么,你都自己去,我才不陪你。这是晋级赛,你在要推对面家的时候退出游戏,早知道我就不带你了。”

  曾莱扯住曾藜的袖子说:“别生气,我现在再打开。”

  “晚了,团战已经打输了,反推,你一个人守不下来。现在上去也是白搭,你别上了,我等着别人举报你。”曾藜转过身,背对着曾莱坐下。

  “我就是太高兴了……”

  “我现在是一点也不高兴呢。”曾藜猛吸一口气说,她拿着手机,眼看着死亡的灰色画面下蓝色的水晶爆炸开。

  “我请你喝奶茶。”曾莱抱住曾藜的胳膊。

  “你哪来的钱?”曾藜问。

  “他们为什么不能给我钱?”

  “少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平时都是我给你买东西。”曾藜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水晶珠子串,“你不会找其他人‘那个’了吧?”她伸手握住曾莱左侧的上臂。里面的疤痕不多不少还是三条,她又摸着右边数数,也是三条。

  “当然没有。”曾莱任曾藜摸,摸到疤痕的时候她轻轻皱着眉。

  “最好是。”曾藜对着曾莱的眉心吹了口气,“只要你告诉我钱是哪里来的,我们还是好朋友。”

  “他给我的。”曾莱打开手机界面说,“我跟他说我想喝两杯奶茶,我是大水桶。”

  曾藜没有看曾莱的手机,把头低下去看自己的手机,好像刚才只是被短暂地激活了。

  “我要去找他,你还是继续坐在这里吗?”曾莱问。

  “嗯。”曾藜又打开一局游戏,她盯着屏幕,手伸到曾莱的后背。她的手被曾莱拦住了。

  “我要走了。”曾莱大声说,她才不在意周围人看过来的眼光。

  从曾藜那儿离开,我终于可以换成我的样子。在曾藜面前保持曾莱的面具是一种持久且会造成刮痕的折磨,面具被细绳系在脸上,系得越久,后脑勺就会出现越深的痕迹。我随机挑选朝东行走的人流混了进去,这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清澈的水虽然会使异类在其中更明显,但也有好处,湖泊远处的山峦会在水中投入一个分身,分身在轻轻摇晃的水光中碎成一摊又一摊,太阳照射后会出现的碎片边缘被金光连接,山的青色与太阳的金光融合在一起,再怎么刺眼的异类也会被金光吞噬,这时我就安全了。刺眼的金光会从人的眼中进入,再留下一整块白色的圆痕,没有人会记得他们看到的彩色水珠。周围没人在看我,我更是舒了一口气。可如果没人看我,我准备的场景又算什么呢?我挺胸收腹,脚下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摆用力地走,脚下踩着的瓷砖必须随着我的动作打节拍。我今天上半身穿着蝙蝠袖的衬衫,下半身穿了条短裤。我不止一次被说细白的长腿天生就是要勾引人的,更何况我十分喜欢把腿露出来。一件商品要有价值,必须大声介绍商品的全部功效,就像母亲遇见父亲的时候,积攒的全部天分都用来寻找“饭票”。

  又有人朝我看了一眼,我看向地面。

  “要两杯珍珠奶茶,全糖,加冰。”我对店员说。周围的视线很难令我感到不适,正相反,我像是泡在红酒中醉醺醺的,每一道视线都是想喝酒的人投来艳羡的目光,而他们喝不起这一大木桶的红葡萄酒。

  我拿上两杯奶茶,刚踩上路边的花坛,手机响了。

  “你在哪里了?”他发来消息。

  “我刚买完奶茶。”

  “我在停车场出口等你。”

  “什么时候回来?”电话另一头,是连着我的大船在甲板上用扩音器说话。连接两艘船的锁链很久没人维护,风一吹过就会有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晚上。”

  他在停车场出口边等我,穿着校服裤和白衬衫。校服裤子是纯白色的,衬衫也是纯白的,汗浸湿了至少一半的衬衫。外面确实很热,我抱紧我的两杯冰奶茶,从最冷的左手臂中抽出一杯递给他。他知道我是曾莱,但不知道是戴着哪个曾莱的面具。他喜欢像白花一样的女孩,衣服还要是性感的。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

  “怎么了?”

  “曾藜呢?”他打字问我。

  “她还在里面打游戏,要我把她叫出来吗?”

  他摇摇头,伸手想拉我的手,却只是接过我买的奶茶,在我手背留下热乎的水迹。他先转过身,朝路边的车走去。

  趁他转过身,我把有水迹的手放到背后擦擦,再快步跟上。他要带我去秘密基地做个他一个人不敢做的试验。这个试验他只愿意找我,毕竟我的身体是无价之宝。我至今记得扫向我的各种视线的颜色、停留时间、内在含义,我的大脑会自动分析这些情景。大多数时候,我并不会主动看这些数据,但在梦里这些数据会反复地出现。数据没有性质,除非我将数据分拨到不同颜色的盒子里。他的视线是无属性的,组成他存在的或许是一层迷雾,改变迷雾颜色灯光的是我,我通常更喜欢使用白光。

  他打的车里满是空调和车载香水雪松的刺鼻香味,一开门就误入冬季。

  他意外问起曾藜的消息。曾藜最讨厌结巴,平时喜欢和我讲他——面无表情、皮肤苍白,整天抱着热水瓶不爱说话。曾藜欺负他都是在暗地里,像条隐匿在树叶中的竹叶青,她不喜欢咬人,只喜欢吓人,会忽然出现在有他的任何地方。

  他坐在车子的左后座,我坐在右后座,中间隔着一个放水杯的架子。司机没有说话,他也没话。我看了一眼后视镜下方挂着的平安符,打开手机给曾藜发消息。我和曾藜的关系太难说清了,即使有社会经验的大人也不容易理解,好在曾藜和我没想让别人明白。在我打开手机刚想发消息的时候曾藜已经给我发来一条消息。

  “在哪儿?”

  “车上。”

  “去哪儿?”

  “漂浮岛。”

  “不要去我找不到你的地方。”

  “好。”我划开和曾藜的聊天界面,给他发消息。

  “漂浮岛在哪儿?”

  我把地址**给曾藜,关掉手机屏幕,靠在椅背上。他不喜欢用嘴说话,所以每次和他独处时都很安静。他用手指戳戳我的手背,又点点我的手机,他在手机里是一个话多的人。我和他的说话习惯几乎是颠倒的。我喜欢在现实中说很多,现实有阳光有风有雨,有一切可以感知的生活元素,手机里只有一颗灯珠。上车的时候我让司机把空调温度调高了,现在车内是春日里微风和煦的假象。不知道苍蝇什么时候混进车里,像是被厚雪压了一整个冬季的植物,迫不及待冒出新芽,当然,植物比苍蝇可爱许多。

  我没有看他给我发的消息,反倒是发给他:“我洗澡时杀死了一只苍蝇。可我们至今不知道苍蝇四千只复眼中的风景,只能凭借巨大的瞳孔看见它仿佛快速拍手,在大雨中孤独地跳舞。”

  他快速伸手拍死落在靠背上的绿头苍蝇,从驾驶座椅背的袋子里掏出一瓶酒精。他抖落苍蝇,把酒精浇在手上,车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酒精味。他用沾着消毒液的手在屏幕上打字:“疾风中被击落,与黑暗融为一体。它的复眼中只有黑暗了。”

  我朝他笑了笑,笑容是奖赏的一部分。我和他都不会写诗,但这有什么关系?诗人是傻瓜国度中的唯一旅客,我们拿到门票绰绰有余。

  他邀请我跟他去一个地方是有原因的,他很好奇,而我想享受。漂浮岛,准确的名字是漂浮箱,我听说这件新玩意儿已经很久了,可是进入箱子的门票价格将我和箱子隔开很远,在岸上我垂涎如杨柳丝垂下水面,只有他这一艘能自由活动的小舟。

  他带着我从正门进去,店员看着我暧昧地笑了笑。我不清楚她到底在笑什么,是我拉着他的手吗?我抬起头,天花板上是镶嵌在菱形花纹墙体中的铜镜,铜镜上也有花纹,我的面容和他的头顶都有些模糊。我从铜镜上看见他拉着我朝左拐,再朝右拐,令我产生自己是毛线球的错觉。他越走越快,疾风朝我们卷来,他推开一扇门,铜镜消失了。这个房间里有一个带磨砂玻璃门的浴室,一个纯白色的漂浮箱,一张小桌子,一个瘫在地面的沙发。

  “洗好叫我。”

  进门时我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价目表,如果没有他,我估计还要等上三五年才能来这里。谁知道呢,或许我会快速忘记曾经想来尝试的漂浮箱。他进来了,拿着写字板、白纸和笔。他盯着我,抿起嘴。在洗澡的时候我就看见屋里放着一套长裤加短袖泳衣,我费了很大劲才穿上。现在他的表情我很难理解是什么意思,他指着打开盖子的漂浮箱。

  箱子没打开的时候像一颗白色的卵,打开之后反而像是没有牙的鱼嘴,嘴里被人放了一串灯泡,一大桶水,里面加了五百公斤泻盐。水的气味古怪,比海的咸腥气味更浓稠。轻飘飘的气味被碾成线织成纱,覆盖住鼻子。我将左脚伸进水里,它的触感和海水不同,看着透明的水触碰后才感知到像透明绸缎,一整舱制作皇帝新衣的布料就在我身下,柔软却富有力量,支撑着我漂浮其中。水不停地想要跃入眼角,却总是差点距离,我已经漂浮起来了。我按下鱼嘴中凸起的黑色按钮,盖子盖上了。两个按钮一个控制鱼嘴开合,另一个控制鱼嘴的内部灯光。我把原本缓慢呼吸着的深蓝灯光关掉,黑暗迅速笼罩下来。在宇宙之中漂浮大概也是相同的感觉,只是身下不再有舔舐肌肤的盐水,也没有阻隔不了音乐的耳塞塞在耳朵里,我伸手把音乐也关上。如今假装远离了重力的束缚,心终于可以自由一会儿。起初的十秒我什么也没想,不知道是谁偷偷把我挤压思想的罐头打开了,压缩成一片片的球从罐头里弹出,全部降落到我的身上。身下的水晃动得更厉害了,大概还有一些球砸到水里,很快我周围会漂浮着许许多多的小球,组成我身体的延伸。

  “你怎么不进?”陪伴黑暗的是手机的刺眼灯光。

  “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不喜欢黑暗,不喜欢狭小的地方还是不喜欢有味道的水?”

  “都有。”

  “你没有尝试过。”

  “对。”

  “所以你不应该说你不喜欢。”

  他没有再回复我。我偏偏对他的行为产生了反感,他毫无生气却占据着人类的地位。没有人需要他牺牲,他却更喜欢让自己像一头白色羔羊,祭祀时放到高台,没有锁链都不逃跑,睁大眼睛看向他面前的信徒。我甚至会想,他怎么还没被寂静谋杀?绝对的安静是一种强有力的武器,它们擅长盯着独行的心灵,会创造黑暗缓慢笼罩目标,在四下无人时刺穿心灵,没有血腥气更没有生命流逝。人的躯壳被时间统治,心灵和身体处在不同的维度,只有我这般聪明的人能看出来他的心灵消失了。我时常徘徊于思想生存的世界,说到底只是现实在不停地抗拒我。他却不同,或许沉睡于寂静中安稳的摇篮,在睡梦中被刺杀了,真是可怜。如果有能让他心灵再度恢复的方法我一定会做。尽管我不怎么喜欢他的内里,他用钱和我交换观察我的权力还是令我高兴,甚至亢奋,他的行为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和大船比也不差。

  “你有什么想法?”

  “对漂浮箱吗?”我听得懂他的话这一天分为我换来了钱。

  “是。”

  “很好,我很喜欢。”我把音乐打开,是时候驱散伤害心灵的暗杀者了。

  “什么感觉?”

  “无法描述。你写不出来。”我还是希望他能试试,如果他实在不愿意,我就找别的办法。他大概不喜欢我的回复,很久都没有再收到消息。我觉得很久也只有十分钟,漂着的状态十分奇妙,我应该已经脱离了时间,化身小舟在深蓝海面上航行,被水拖着左摇右晃,开始学会甩掉放在船上的重物。其实大海什么都有,船上放再多的东西也没用,沉重的船都会被海洋吞噬。船越轻越好,或许这是海水对于弱者的仁慈。什么都没有的船也并非不好,我在船底镶嵌着一块世界上最好的罗盘,它会告诉我往哪儿去。我在身上文了一张地图,它告诉我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我在漂浮箱里晃来晃去,故意制造更多的波浪,闭上眼睛想象太阳。太阳不难想象,闭上眼睛的黑暗就是凝视太阳太久之后造成的瞎眼,我不会放弃与太阳对话,更不愿离开海洋回到陆地。在陆地上不能解开衣服看地图,也不能找到船中的罗盘,属于我的罗盘只有一个。漂浮箱里的温度和湿度都刚刚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如果有人不喜欢一定是因为没有尝试。失去尝试的勇气不好?恰好我能帮忙,我摸摸左右两侧手臂上的疤痕,它们每时每刻在提醒我不要忘记付出的滋味。这些只是我短暂出售身体的后遗症,所售出的价格令我无比满意。

  “无法描述就出来吧。”

  我一直在等这句话,这好像是什么许可。

  他在外面坐着,仍是我进去时的姿势。可惜他不修佛不修道,有自己的生活规则。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可以说话却不愿说,能够不上学校而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也拒绝,整日在学校端坐,这是个伫立在海峡上外表庄严的废墟。我从鱼嘴里跳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我抱怨过一句,他好像没有不满,他的情绪是一个黑洞,我怀疑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的想法,除了喜爱小白花之外没有感情。他太冷静了,更像是冷酷无情,可他看我的眼神却又那么真挚。正常来讲眼神是无法形容的,是我自己对于他眼神里出现感情的渴望影响了我的大脑。大脑——愚蠢的器官,或许正是我一直欺骗了自己。他的视线像是追踪球,准确地在屋内搜寻我走来走去的身影。我故意在屋里乱窜,假装在发疯。我见过发疯的人的模样,疯子没有那么少见,至少我家里就有。他没有给我发消息,没有任何动静,只用我看不见表情的双目盯着我,好似他是个盲人。平日的情绪火山周围总是一片郁郁葱葱,今日的火山开始躁动。其实地面没有束缚火山的带子,只是重力一直都存在,火山不管这些,它只想喷发,告诉整个世界,这是一座活火山。先是岩浆在山中蠢蠢欲动。我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生气值得吗?生气的后果是什么?我不愿意去想,我需要的只有叫嚣着喷薄。我首次进行如此冒险的举动,不再迟疑。

      我露出微笑,牵住他的手,我的手向上他就站起身,十分配合。他发出“嗯”的疑问声,嘴巴都没张开,真的是他在问吗?他还会发出疑问啊……可是这都不重要,我发疯的时候力气很大,疯癫的只是表层和中层的我,在最里面,我安静地观看演出的灵魂。我鼓掌,接下来的演出绝对很精彩,他会被我拉到不像水的水里,放了五百公斤泻盐的水就像是灵魂被替换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他会被我像花瓶一样举起来,然后丢到不停晃动的水里,成为被人类遗弃的损坏了的小木舟,或者没有损坏但被遗弃的木舟。人在丢弃物品的时候基本上不在意物品有没有坏,就算物品的本质还是好的,依旧会被外表、心中的价值、时间太久所遗弃,说到底,遗弃不需要理由,任性的人类想丢就丢。他在这一刻成了我的物品,这种在平时绝对体会不到的掌控感令人着迷,在他面前我拥有绝对的权力。他的手向后乱撞,抓住我的衣服甚至肌肤,在上面留下指甲的痕迹,绝对的掌控……曾藜看到大概会不高兴,但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浓厚的盐水似乎被替换成硫酸,我的面部好像要被融化了。变化太快,我的眼睛都没来得及闭紧。
      
      视网膜被扎进针,针还在抖动。我闭上眼,好在只有一点水进去,紧急分泌更多泪液来稀释浓稠的水,我需要更多清水来擦洗眼球。他的两只手一只在我头上,另一只在我脖子上。他的力气之大出乎我的意料,我更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他的身形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改变了,而我浑然不知这片浓雾是什么时候来到森林,遮住太阳,屏蔽风声的。或许是我和曾藜的关系像是气球,里面塞满了日常生活的境况,阻止我观察其他人的视线。我向后挥舞着手臂,蹭到他的衣角后便狠狠攥住;我甚至把手指都伸长了一点,试图能揪住他的肉。我摸到带着温度的坚硬大腿,用力抓住他的皮肉,指甲裹着衣物掐进他的身体。他还不松手,仍然拒绝让我的脸回到真实,他在抗拒我的存在。或许我先前打算的是错的,可是他根本没有体验过又怎么能了解到呢?我试图抬头,他再次把我往下压,我的脖子也淹没在水中。我身后的或许不是人,而是一台坚定的机器,一个人的颤抖挣扎也毫不在意,多么令人难过的消息,同学竟是行尸走肉,还似常人一般活着,周围也没人注意到这点。他是想惩罚我的鲁莽吗?可这样惩罚并没有意义,如果死亡来得猝不及防,死前大概是没有忏悔只有愤恨的。窒息是另一回事。脑子和心跳拥有了一样跳动的节奏,大脑已经从体内来到体外,不用摸都能感受到它依旧活着。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又回到鱼嘴里。

     “咔嚓。”是开门的声音。我的身体在奋力挣扎,感官却还在搜集外界的信息。


     轻轻的脚步声。


     曾藜对着舞蹈室的镜子旋转,再旋转。她嘴角拉高,脚下踩着红舞鞋,身后像是有一块十字架支撑着她笔直的脊背。旋转……她没有停下,伸直腿又是一圈,蓬松的芭蕾舞裙摆上下摇晃,露出她穿着白色袜子、满是肌肉的大腿。平时这些肌肉都会隐藏在她宽松的衣服下。


     “我不喜欢这些肌肉。”她一边旋转一边喘着气说。

     “但是你还在跳。”
     “我喜欢跳舞,”她说,“或许天鹅就是这样。”
     我坐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看着曾藜的脚趾踩在小木块上。整个舞蹈室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底座,她是八音盒上的装饰,落满无人观看但还没被时间遗忘的灰尘,我是她唯一的观众,替她擦掉落尘,用我的身体给她换上新油漆。

      我胳膊两侧的疤痕又开始疼痛起来,原来我的身体有这么多血管,只是我从来没注意。我甚至还没有曾藜了解我的身体。她的手指和他的手指区别很大。

       曾藜短暂地休息之后又开始旋转起来,脚步声轻轻。

      我没有察觉曾藜从舞蹈室离开。我从地上慢慢坐起来,脸上全是盐。电子钱包还剩下三十块,刚够打车,给他的那杯奶茶倒在地面,圆滚滚的塑料杯里盛满奶茶,杯口覆盖的塑料膜是完好无损的。我一脚踩在杯子上,任杯里的液体浸湿地面。


     “Victory”,屏幕里显示这样的亮蓝色单词。曾藜切出游戏屏幕,转到聊天框,“还是和你打开心。”


     “谢谢。这样把她丢在那里没事吗?”


     曾藜把手机屏幕关闭,躺在床上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此时她当然不知道一场车祸正在发生,正如不知道第二天会出现这样一条消息:《滨河大道突发车祸,一女孩丧生》。


  庄千禾,2000年生,广东深圳人,香港都会大学创意写作文学硕士。2021年开始写作小说,有作品发表于《莽原》《香港文学》《小说月刊》等。


写作,一种邂逅(创作手记)

  有人问我为什么开始写作。文学写作现在并不吃香,网络文学与短视频的流行更衬托了传统文学的某种寂寞。高中毕业后我在加拿大学习商科,这样一种随波逐流的选择,我谈不上喜爱也不厌弃,最多偶尔感受到迷茫。毕业之后无非是去银行、交易所,在忙碌的生活中找不到一点思考的时间。我也曾自问:文学是否真是我想要的?

  前两年上了很多网课,它意味着与人隔离,摒弃社交,重新获得时间。空白的时间需要人为填色,为了填补空白我重新开始阅读。

  起初我阅读的都是自家书架上现成的书,比如让我开启写作之旅的《伟大的孤独》。读到书中一个章节的结尾处,我感觉那里空空的,还值得加一点东西,便很快在电脑上敲了几百字。创作的狂喜从此迸发,我几乎癫狂地将续写段落展示给夜晚失眠的朋友看,他们赞不绝口,说我应该写小说。

  当我写完第一个短篇小说《涅槃》时,我知道我还需要读更多的书。从托尔卡丘克的《糜骨之壤》、石黑一雄的《克拉拉与太阳》开始,接着读了加缪、卡尔维诺、萨拉马戈、胡安·鲁尔福、尤瑟纳尔、埃科、培尔·金特、三岛由纪夫、阿列克谢耶维奇、莱姆、聂鲁达、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辛波斯卡、保罗·奥斯特、洛夫、刘震云、残雪等,不论是纪实作品、诗歌、小说还是哲学、文化研究、心理学、科学、犯罪学、法医学等等,我都会读。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拥有广泛的阅读是重要的,我深知我目前所拥有的知识不足以成为我写作的燃料,因此,我必须不断阅读不同题材的书,从中学习并汲取养分。所以,如果问我看什么书,我会说,只要对自己的写作有益,我都会读。

  阅读之后就是写作。我没有局限于我最熟悉的留学生题材,甚至也没怎么写过留学生题材,过分贴近真实会让我失去冷静描写的能力。我写的多是我所关注、所捕捉并对我有所触动的一些瞬间。我在意被忽略、被时代碾压、被生活裹挟着被迫前行的人,他们奋斗、生存的细枝末节我都关注。有时我也会关注一些新闻里的微妙瞬间,视频中的某种物品等,我会使用其中一部分拿来作为我小说的组成元素。例如我最初写作的几个短篇小说之一的《病变》,写的是一个父母已故的单身白领意外得到了姑妈的遗产,紧随其后的是癌症,她就在遗产和癌症之间拉扯。这篇作品幸运地入选了《香港文学》的首个“零零后作家专辑”。《病变》是我对主人公病态生活状态下对钱的渴求与难觅出路的悲叹。而这篇《漂浮岛》是我想尝试展示当代年轻人生活状态和生存境遇的小说。小说故事性不强,但我想写当代年轻人那种没有目的、正漂浮在生活外缘的生命状态,这种生命状态处于随时会被打破的脆弱平衡中。此外,当代年轻人在寻找生命方向时还会遭遇生活中的不确定性。有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放纵或者错误的判断就可能带来难以承担的后果,在几乎没有重来机会的情形下,大多数时候只能漂浮。

  触发我写这篇小说的原因也很简单:近几年出现了一种可供人休闲的“漂浮箱”或“漂浮舱”,我更喜欢称之为“漂浮岛”。舱内有高浓度的盐水溶液,巨大的浮力可以将身体轻松地托举起来,加上氛围灯变换着色彩,营造出静谧的气氛,据说具有减压放松、改善睡眠的效果。我将漂浮箱内的状态与漂浮的生活状态联系起来,在漂浮箱中漂浮看似是人的自我选择,但其实每一步都可以追溯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作为缘由和起点。在小说中我想将一种漂浮的状态精准呈现。

  这篇小说中我写到了三个人物,曾莱、曾藜,以及无姓无名的“他”。或许有人会对曾莱、曾藜的关系感兴趣,因为小说中没有给出详情,我所设定的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开放的,可以是同学,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姐妹,或者仅仅是曾莱的一个镜像。曾藜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曾莱的生命困境、对其困境的思索及可能的结果。

  责任编辑:许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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