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咏梅：书房的变迁

唐咏梅

书房的变迁

唐咏梅

    十四年校园象牙塔里，习惯了日日摸书本。被猛地扔回乡镇基层搞农村工作，且当年摆在前列的两大任务是实行计划生育、催缴农业税费，深感理想与现实格格不入。胆小害羞的我，一见到工作队与农民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而捋拳搓掌动起手来的阵仗，总站在后头不敢吭声。难不成，这辈子我要像泼妇一样去与农村妇女你来我往唱歌似的对骂才能换口饭吃？

    一脸斯文拉不下。工作半年，没跟人像模像样大吵过过招，下乡回来吃住乡政府机关，一个人落落寡欢，躲进前后两间办公室兼卧室里，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寂寞，如潮水包围过来。省城四年中专生活，夜夜睡前与室友们“卧谈会”，海阔天空侃文学、谈理想的**燃烧已如虚境，自己仿佛被扔进荒凉沙漠里，无边无际失了方向。  

    一盏电压不足的昏黄灯光下，窗前，一张朱红油漆已脱落斑驳的粗笨四脚办公桌上，堆满自中专学校毕业随身带回的外国小说，中国通史，法律基础，心理学……安**在藤椅上，一本一本地读，抓到什么是什么。

某天，参加计划生育集中扫尾工作。下乡前，站在一组队伍里一副娇羞怯弱模样，偏带队的乡长是个急性子，瞪着圆眼从头到脚把我看得毛骨悚然，突然大嗓门一吼：“你，做个老学究倒挺合适!天天掉进书堆里，半年没听你出声！”众人有节制的哄笑声，让我明白：爱读书是“没用”的代名词。当下，着实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其时，哪敢妄想一间书房？能在夜深人静拒绝喧哗，闭门斗室端坐四尺书桌前，拥有温读的片刻时光，已是欢喜满足。久久停伫的窗口灯光引来多少无端猜想，难以入乡随俗招徕多少异样目光，都不去想。

     匆匆十五年辗转乡间，以办公室作书房的岁月里，我完成了大专会计自学考试、法学本科自学考试学历教育，顺利通过了国家司法考试并获得A级证书，实现了从什么都会一点儿、什么都不精的“万金油”型乡镇干部向专业法律人的转变，如愿以偿调回政法部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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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意选择远离闹市区的县城一隅安家，暗中思量着:有一间自己的书房，方可安放这颗燥动的心。但收入微薄的我们，建起楼房主体已负债累累，简易装修还没完成便住下了，想要好好打造一室书香的夙愿没敢说出口，生怕增加爱人心里愧疚与经济重压。

    没有正式的书房，也算是真正安居乐业了，爱读书的热情有增无减。工作间隙，办公室即为书房，手握书卷，对周遭上网游、嗑瓜子、嗤笑声充耳不闻；休息闲暇，家中卧室、餐厅即书房，床头柜、木地板上堆放最喜爱的古典文学、哲学、历史典籍，信手拈来细嚼慢咽，案上不放两本书，看完消化一本再换一本。

    五六年下来，只读书已觉不过瘾，手痒起来，跃跃欲试想写点什么。在家人和师友鼓励下，终于拿起笔来！自谓“读而优则写”，动手写的十几篇“想当年”回忆性散文，居然都在省级以上一些期刊发表了！

    2016年，房贷负担尚重，拿到一沓发表文章的杂志样刊，窃以为可以名正言顺向爱人伸手讨要一间专属于我的书房了。我俩主卧室前一间房连着阳台，坐北朝南通风采光甚好，就把这间空房简单刷白。原想购买现成的书架、书桌，大方好看又省事儿，可走了好几家高档家具店，价格太贵不消说，单是大物件辗转搬上二楼已成问题。

    爱人乐得省下开支，请来订做书柜书架的木匠现场量身打造，来人一遍遍拍胸脯保证“做出来实物和图片效果一模一样”，天真善良爱相信人的本性，使我完全忘记历史哲人“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之告诫，直等所有物件固定上墙，结果当然大失所望！

    且所有同批木料用完，偏少了一张书桌、一只座椅！幻想总是比真实美。我对着生米煮成熟饭的一室书房，左看右看横挑鼻子竖挑眼，急得操心费力花钱没烧好香的爱人满身是汗，仿佛这一墙书具是他一手做出来的次品……过了许久，他悠悠来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逸，人家梁晓声，路遥，萧红……无不是困在斗室，衣食难保的艰苦条件下，写出了世人瞩目之鸿篇巨著。

    我定定神，目光在书架正中那幅江山红梅图上久久停留，上书“宁静致远”四个字。心渐渐平静下来。没有桌、椅，赶在农历年前从乡下市场淘来一张杉木清漆四腿方桌、四方板凳，总算凑齐了可读可写的家当。书架虽土，结实牢靠，掰指数数，可存上千册书籍。把书房彻底打扫干净，散乱各处的几百册书全部上架摆得整整齐齐，小小书房仍是空落落的，霎时深感自己卑微渺小。添上新栽兰草，绿萝，一桌一凳，原木清爽，虚室生白，素净简淡。

    书香相伴，聊慰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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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有了小小书房，心中便是时时微笑！家事之余潜身入室如鱼得水，**读书或诵或吟，渐渐沉浸无人无我之清净界，再无搅扰他人之愧、引人斜目刺探之忧。读得兴起，如醉如痴大声感叹恣意书怀亦无防，岂不快哉!

    喜新厌旧，看着梦和远方兴许人之本性使然。

    自打玩起微信，我看到许多朋友翻晒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书房——大大空间，三面高墙，设计新巧的书架组合书柜，重要醒目置摆放烫金字珍藏典籍，间或摆放青花瓷瓶，栽种花草绿植；宽大书桌一部手提电脑，真皮坐椅可坐可躺可闭目小憩……

    我想，最好还要在空空的木地板上设计凹陷夹层，地下隐藏存书小格窗，旁边一个榻榻米配小铺盖卷儿，合上地板放眼所望尽是书，清清朗朗全无杂物；累了倦了推拉地板可卧读可安睡可伸懒腰放肆打几个滚儿……如果书房够大，靠墙一角置茶几坐椅，接待师友品呷香茗敞怀畅谈相视而笑，几许深情几许清欢伴书香茶酽。

    当然，书房门口得贴上一郑重声明——“谢绝烟酒！”……

    这间梦想中的新书房，该安置叶落归根的乡下泉林间，还是众多知己同住一城的省城南昌？风光旖旎吴侬软语的杭州西湖畔，四季花海的春城昆明滇池边，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抑或母随女志，勉力为北京、上海等大都市的外来客，追寻海外游子的老跟班，重陷俗事凡尘唱响锅碗瓢盆交响曲？那时，纵使住房再大，书房再雅，或亦难圆一人坐拥书城乘物游心如痴如狂今朝独乐乐之甜美旧梦……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此言如棒喝，混沌头脑霎那清醒回到当下。

    从不屑个别新新人类、所谓社会精英 “让女人回到厨房”之鼓噪。“吾爱书房甚于爱厨房”， 一意孤行执迷不悟。只愿每天不负生命流光，不负书房清静，不负书中美好，滴水润心，勤奋躬耕，不期有成。

（2022年4月17日《井冈山报》原创首发）

唐咏梅，江西省作协会员，出生于1970年代，江西遂川人。作品散见《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环境报》《福建文学》《黄河》《西部》等报刊。

获全国首届“羡林杯”生态散文大赛奖、第九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人民文学游记散文奖、红高粱之约·“回龙吟”杯首届中国（高密）红高粱文化散文季优秀作品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