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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天真:原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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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21 02:17: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苏天真
原野之上


苏天真,主任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协会员。在《青年文学》《萌芽》《安徽文学》《青海湖》《江河文学》《广西文学》《牡丹》《三角洲》等发表散文作品30多万字。出版散文集《阅读春天》,新闻作品集《徽风皖韵民生情》《行走徽风皖韵间》等。获2014、2017、2018安徽省“五个一工程奖”;2018年第三届华厦散文奖,2019年第二届李煜文学奖,2022年度《唐山文学》优秀作品奖,2023年第二届“羡林杯”生态散文奖。
对我而言,江淮之间的山川草木就是古诗词中的江南水乡,那个偏隅一方的村落,不,远方就是我的故乡——失曹河。它被周围的矮山卧龙般围起,仿佛安详地躺在春天的摇篮里回忆。火车从他的腰间驶过,车窗外,春天的大门洞开,万簇光芒从泥土中射出,照亮所有越冬而来的植物,和所有埋在土地中的种子。大自然将绿色和花朵点燃,一场无声的轰然将以视野的方式,铺开了车窗两边或葱绿或金黄的缎带,涂抹了原野、树梢、鸟儿、天空和云朵,大地繁茂,红隐绿肥。整个原野和世界正忙于生长,广袤的土地上,秩序的遵守,植物们虽拥挤而不混乱,在阳光的牵扯下,是时光滚动中的环节,是大地的受孕和孕育。而那些浓密的庄稼、野草、荆棘、灌木已把整个原野封锁,连河道、坝埂、溪涧、山道、草垛、栅栏、桥涵......也被全部占满。
进入庐南的列车继续喧嚣远去,人车稀少,景色更加迷人。东南群山连绵,沿途山谷沟壑田园炊烟的朴素清静,就像是黄公望的水墨山水画,粉墙黛瓦,柴扉鸡鸣,溪流清且涟漪,石桥两岸荻花白絮。但刻骨的伤感突然敲击了我的双眼,却还是贪婪着看了一路。要是能够推开车窗,清风抹在脸上,那就是回到了少年。我的灵魂就如这小径一样被掩埋被丢失,我承认我被原野所征服。就算偶尔从黑夜与北方长驱而来的寒风也不能让原野低首,因为生长是春天的宏大象征。一株一撮一片嫩绿的苗儿,在经历激越和萌动之后,充满结实的力量,像从岁月中伸出来的手臂,有力地钳住了我。这原野的盛事,将在明亮的苍穹下,悄悄完成。
万物从容,惟我慌张。我在想,春天的原野隐匿有种**和死亡的气息,这正是万物发韧的力量所在,这世界没有比生与死靠得更近的事物,正如一切跳动的,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袭来,它将整个原野刷上绿油油的金漆,包围了山峦、原野、大地,蔓延至无边无垠的天尽头,那些生长皆归功于死亡,没有死亡,哪有万物之始。
往故乡去,一路田舍山村,山不算深山,混杂了初春、乡野、枯寂的寒冷,混杂着春草蒙动的细若游丝,深远且又及身。天空碧蓝如洗,一座石桥横陈脚下,不出数步便见竹落木栅,围着一个个枯疏的小院。山坡平缓,村落静谧,山坳里房屋散落,不见人影。路前阔大的旷野一片收割过的稻田,一簇簇稻茬枯白,其间却有新绿生出,细幼表嫩,泽气丰沛。
但我并不陶醉和迷恋春天暴动般的生长。此时,蝉在树根下殚精竭虑。万物在生长中抬高大地,曾经板结的小径茅草疯长,把小径覆盖。一些树留存着,黏附着曾在此生活的人烟火气。他们的痕迹寄生在树上,但原野依稀生动。草木在长,也在衰老枯萎,但我却在它们之间找回散去先人的灵魂。
“啯啯阳,啯啯阳”......这是鹰鹃鸟,叫得这么心切,也不畏风雨。在透过薄雾的晨光中轻微震动着耳膜,仿佛从天幕上朝下喊着,带着天穹的回响。这大概是喜欢立在最高处的鸟,又对满目的春色极心疼的鸟。雨荡起清新的空气,激起草木枝叶的颤动,给荒野平添几分喧嚣。于是,这个从镜头中飞过的鹰鹃鸟,穿过一座又一座村子,那些马头墙、坡屋顶、飞檐肩并肩或隔着沟壑,掩映在葱郁之间。就在竹林或树林或荆棘或溪涧边,一树桃花从绿意中斜杀而出,或几枝梨花从鸡鸣犬吠中悄然炸亮,甚至是慢爬的散发浓香的金银花从并未如茵的水草边低调登场。
从周围山冈下来的风带着犹存的寒气直奔窗前,在扬起窗帘和植物的叶片间,穿堂而过。我木纳地坐在茶几前吃着糯糯香甜的糍巴,想着失曹河在这绵绵春雨中,一群棕颈钩嘴鹛在一棵苦楝树上叽叽喳喳,金黄色的苦楝果串在枝头,挂起饱满的水珠。河中菖蒲和兰草丛生,芒萁青青。潮气和雨水,在河沿旁,朽木、树根和桥墩上滋生苔藓,一条逼窄的水流,在河中央冲出浅沟。春雨,人如冬雪慢慢消融,化为水流。这是一种让人安静、让人忘我的撩动,我想,在春天的萌动里,大地呈现的生命过程,就是复活每个生命的春天。
一个人命运永远被情势所裹挟。但凡心有格局,不为世俗规则所囿,遇事不惊,宠辱皆忘。一直在磊落、单纯及天真,何曾动摇懈怠?这是陶潜、李白、苏轼等践行晴耕雨读的一生么。只可惜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我穿行于原野荆棘中,满身伤痕。生活一直在教我如何做人,如何行世,如何跟自己的内心独处。对于华夏五千年我何曾懂得几多?
当我们从一个静止的居高点向下看,那些失败也是升华,如浊浪淘沙,年复一年,总有一天成就你一颗珍珠或者金子,只要自己不先撒手放弃。
所以,命运的改变如同蹦极,但它们只在内部,外在的变化,由时间操控,我并不看重。我一直喜欢那些烟火气息十足,与山川草木为伍以及曾经行走其中以英雄豪杰命名的地名,以一种标志的方式,永远与天地同在,如家乡的夹板石、牛王庙、观音台、龙兴地、毕家礅、失曹岭、失曹河、棋盘村、将军山......如果你认为它们会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因为名字已成为年代久远的符号。
如果删除原野的成分,我不知道对故乡的情感是否会减弱一些。是的,原野草木山川河流是故乡最柔软的部分。一个被指认为故乡识别系统的往往是某一地理标志确立的——那个叫夹板石的地方,是不是真有一块庇护一方水土的巨石?有文字说三国曹魏屯兵于此,于帅帐前置有两块开凿纤细粗浅痕迹明显的石板,将大纛置于其间,石上镌刻“旗杆石”,俗称“夹板石”,看罢令人哑然。这当然与当时的地名无关,而曹魏的旗杆置于此,则是关乎这方水土的今生来世的描述。所谓“着盔甲,起长枪,一杆大旗猎猎响风沙,战马嘶鸣,黄昏落尽,斜阳晚景爬上枯藤映下百里荒冢,一世英名黄土盖,千古豪情杯酒中,且将丹心醉长空......”,无边的云彩漫涌恣意,淡青的山峦在云端上翻滚,将军横刀立马,士兵披甲带盔,威风凛凛,正策马疾驶而来,两边的路基犹如马蹄卷起尘雾,撕杀震天,天昏地暗,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无论何时都让人产生沙场练战的联想。此刻,一辆小汽车沿着公路向东疾驰,几头黄牛在农人的牵扯下慢悠悠地越过路面,向着对岸草木深处更深处。亦有恍如隔世的悲怆感,似乎历史的开场轰轰烈烈,历史的尾声总是没落且虚无,一切都要陷落闪回蛮荒之中,丰功伟绩不过是对大地的慰劳。“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潇潇,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在夹板石面前,忽然想起儿时家父教的这首《观沧海》,不禁有跃马扬鞭,登山观海,豪情万丈的感慨。而今,夹板石也只剩下半边高大的石条横卧于村前的路基旁,杂草萋萋。旗杆石字字沉静,在阳光下越发闪光,而在阴雨朦胧中又包裹着一层神秘的气息。那种无力扺抗那种进退自如尽在掌控中。有时,我会看上许久,默默地,又怔怔地,一时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古代,现代,只在恍惚一眼间。
三十年前,我从这片土地走进城市,从农耕文明进入工业文明,我最初的人生梦想是从这里发源,这里的山水田园和树木竹草,是我的精神养分,她的兴衰捆绑着我情感中的每一根神经。
而今,看到的是乡村振兴让土坯房成了收藏家们的古董,外墙瓷砖别墅式的楼房成了今日乡村的主流。留守老人、留守儿童成为政府兜底,社会关心关注的焦点。我走访七八户人家,大部是人去楼空,窗下的柴火长了绿苔,门锁锈迹斑斑。我走进一家小院,露天地面被水泥硬化,院里有鸡觅食。有一老者坐在小院石凳上,烟雾罩住他赤红的面庞,沉默如那张石凳。我主动凑过去与他搭讪,我说我也是这个村的人,待我说出我父母的名时,他才把现在的我和童年的我统一到我身上。那份神情,有点羞怯,有点欣悦,像迟暮之人怀想自己的童年。他说,少说有十几户没人住了,谁谁搬到城里做生意十多年了,谁谁在镇上买了房,带孩子上学。他给我的印象是清水中的一条鱼,那么适意。
年月悄无声息地苍老着,似晚秋。霜风吹败了草木,置身这白白苍苍的暮霭晨岚,听闻这响如天簌的溪声河流,看尽这山野间绚烂的红蓼黄菊......这就是最爱的故乡啊。
在横无际涯的紫渊色中,车轮一点点接近黄陂湖,我的心思不只是那些令人兴奋的茫茫苇草,不只是芦花似雪。
穿过村前的山坡,湖水的湿气渐渐袭来,坡地转角处不时露出湖的一角。失曹河西岸,经过一片圩田,在河的入口处,一块高大的岩石矗立,四周空地苔藓密布,背面山坡竹林葱郁,建于北宋金大定二年,由山门、下殿、后殿组成的竹林寺,正殿三间四面葺竹,明清几经战乱。将其化为灰烬。而如今其寺只是在同一块地方筑起三间红墙黛瓦平房而已,终没算彻底归于沉寂。只可惜蜡光香火的痕迹也在火中消逝,再也无法复原。
映入眼帘的却是柴扉草庵,杂草丛生,寺后靠山,寺前湖泊,风吹芦苇,苇叶沙沙。残阳斜照,竹影婆婆,每一脚踩下去,似叫人听见空灵之音。   
寺前,处处山明水净,树叶由黄转绿,数棵树已成红色,在浅黄中格外扎眼。登上最高处,四目清秋入骨,才不会像春色那样使人发狂。
是的,春色向来喧而繁。几棵落叶松大半枯萎而死,只剩半截残木立于庭院,我伸手摸摸,尚感余温尚存。
凡稀世不朽的东西,莫不需要历经长久磨难。
从竹林寺向北,满眼的黄陂湖近在咫尺,无边的沼泽地,浩瀚的青纱帐俨然成为湖中优游卒岁的贵族。在我的经验中,苇草总能给予我们一种心情。穿行于芦荡中,你会感觉世界这么真实,面对着苇草之间那相互连接的小径,你是否渴望远方,还是渴望归乡?
盛夏,黄陂湖不仅仅是苇草的盛事,且是所有植物向上奔跑的节日。此刻的苇草心野蓬勃杂芜,伫立于水中,席地幕天,栉风沐雨,直至有一天时光积淀成通体养眼的白,它们接受收割,被攒成一垛一垛,我们曾与每一枝苇草休戚与共,我们仰赖这片湖畔逐水而居。待到林寒洞肃的冬日,苇草便成了一张张苇席卖给供销社,以果腹、上学的唯一指望。于是,苇草一茬茬地怒发一茬茬地枯萎,总是生生不息,于是我们便有了受惠于大美不言的苇草滋养,那是一种休戚与共的深度关联。山川冉冉,岁月駸駸,多少年过去了,咂摸过人生许多不可名状的滋味,依然眷恋那些苇草的故事,更使我惊叹于这片土地上人们曾经那么恬然自足。
除了延绵的群山,湖岸崖旁的竹林寺和湖中的苇草,还有来往穿梭的各种船只,人们正是通过一个个曾经掇箐撷化的原野获得闲庭信步的底气。
再看看此刻的湖水是活的,湖面上翠中带蓝,仿佛湖深处有一枚游走的翡翠,生长着暖色的翠色。湖中那一艘艘小舢板吧,经过多年的风吹浪打虽然锐气不再,但昂扬的风采依旧,通体是那种养眼的明黄。我不晓得为什么,生命仿佛刹那间出行在“掬水月在手,花香弄满衣”的春风中。令我啧啧不解的是自情绪上的滔滔春情逐渐过渡到漫漫秋意,孤寒而惆怅。原野的自然与人心的真挚,才是这世间最为宝贵的东西。
斜靠竹林寺留影一帧,沾沾岁月的寂古之气。当岁月已至,倘若仅仅拥有山的厚度,是远远不够的,一如这竹林寺内的古井水清澈无垢,方算立起来。
在我看来,原野不屑于落人言筌。它更拒绝被以荒野之名一言蔽之。荒野虽然至微,亦有着它的生长际遇。谁都知道,在瓜瓞绵延,草木峥嵘后的某一天,内容丰富的原野赋予人们以平和的性格,体现出大地之丰饶。谁都知道乡村振兴,有人口而兴;而随人口的迁徙而荒废。失曹河的后人,多半去了镇上和县城。
时代一层层脱茧,羽化成蝶时。时代发展的节点,也是乡村精神发展的节点。原野间,我们目极所至,正是我们对世界的态度。除了原野尽显清澈溪流、苍翠群山的喜悦,即使我们身在城市的荒野之中,面对高楼大厦、滚滚车流,亦含有无数的失落。
我们同样是原野的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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