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校园里的风雅

江山

校园里的风雅
吴翼民

那是一个甲子前母校中学的校园情景，忆来分明如昨。

那时的教师都很风雅，争相把才情显露在教学大楼走廊的墙报园地上。这是一方教师的诗文画园地，一月更新一次，很有看头。不管是哪个科目的教师，只要有点“三脚猫”功夫，都要在上面争一席之地，并暗中较着劲，你填一阕《卜算子》，我就来一阕《念奴娇》，倒并非胡诌，都依着格律，也有些韵味。老教师们的书法都上谱，正草篆隶像模像样，他们有着各自的雅号，有取“红豆诗人”的，有取“拾遗斋主”的……逢上节庆活动，墙报更琳琅可爱，记得1964年元旦，国家形势好转，墙报上一片好景象，诗和画都好看，那位有家谱可稽是范文正公后裔的范老师大书一首藏头诗——“一龙吐气云飞扬，九州普照日月光。六亿人民齐奋力，四方壮士守边疆。”范老师捋着飘然美须摇头晃脑地念，给一拨又一拨学生讲解：“马上就是甲辰年了，是龙年，所以一龙吐气啊……”这位美髯的范老师极为可爱，他效仿老祖宗蓄须，效仿其“断齑划粥”，还效仿老祖宗秉烛夜读，说是范仲淹不点电灯，所以他也不点电灯。有人一句话就把他给问住了：“范文正公不读英语，范老师您怎么教英语呢？”范老师是教英语的，学生夜自修时，他会猝然闯进教室，在黑板上写一串四十几个字母最长的单词。美髯的范老师年近六旬，推铅球却比年轻学生还劲爆，五十斤一袋的米也可轻松上肩。他家挨着校园，一棵枇杷树探首校园，一个个熟透的枇杷果调皮诱人，学生们望而生馋，其连襟潘老师作《索枇杷诗》贴上围墙，范老师居然作《拒枇杷诗》贴墙上应对。中学毕业时我请范老师题诗存念，他功力匪浅诗书云：“大地春光好，青年播种年，农村面貌改，出产永无边。”他预知“上山下乡”**将至也。

老师诗书园地的对面是学生的墙报园地《向日葵》，同样丰富多彩，由丰子恺的好友——我们的俞老师作顾问。俞老师号“红豆诗人”，同样的诗书皆精，他的稿笺由丰子恺作画印行，令人赏心悦目。记得那年全校纪念杜甫诞辰，俞老师致辞时特意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熟食券（困难年间发的食品券），一番吟诵，表示向杜甫学习，节俭过日子。

那时的教师除了舞文弄墨，暇时还喜欢拍曲和演剧。拍曲，就是唱昆曲。周末，七**少教师在教师活动室摆开了场面，或“清曲”，或“同期”，竹笛横吹，檀板轻点，于是悠扬的唱腔飘出窗口。我们这些学生就驻足而听，虽不解其中内容，也为那绕梁三匝的曲词陶醉上半天。记得当时主笛的是钱老师，是早年东吴大学的高才生，教物理的，一肚皮的学问，却拙于表达，学生赐雅号曰“大肚茶壶”。我没领教过他的讲课，但他的笛子吹得绝对中听。拍曲中坚是教我们语文的宋老师，宋老师大家闺秀，貌美嗓甜，被公认是姑苏昆曲名家。老师们除了拍昆曲，还演话剧，有一出吴方言话剧名《俚奈小嘞》，饶有情趣，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饰演主角，演的家长，粘一撮胡须，很传神。

在老师们的熏陶下，我等学生也跟着风雅起来，我们班曾经自行组织成立剧社，排演了《刘胡兰》《考验》等小话剧。

那时连校工也被熏染得雅趣十足，譬如有名门卫叫李多宝，自号“十八子夕夕宝玉”，经常口吐珠玑。我喜好跟他闲聊，偶尔还跟他飙成语或歇后语，有一次他来了句“空棺材出丧”，把我难住了，他调皮一笑，说出了“歇后语”——“目（木）中无人”，我乃拜服。有道是“宰相家丁七品官”，风雅校园的门卫也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