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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山壁及其作品欣赏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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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9 21:11: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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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山壁,著名作家。1939年生于河北省隆尧县南汪店村。1962年河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申请下乡三年。19 65年任河北省文联专业作家,1972年任《河北文学》编辑 1983年任河北省作协常务副主席,1986年任河北省作协主席。己出版文学著作56部  。代表作有诗歌《狼牙山,我心中的瀑布》剧本《轰鸡》、《小白菜》散文《母亲的河》《理发的悲喜剧》.《陶醉壼口》長篇报告文学《绿色奇迹塞罕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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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与庞贝


    欧洲人有一名谚语:“看过那不勒斯,死了也值得。”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样迷人的城市了。关于那不勒斯还有个美丽的传说:从前有个少女帕尔泰诺佩,生就闭月羞花之貌,还有一副甜美的嗓子,一年四季站在海湾旁的小山上,用歌声为过往的船只祝福。帕尔泰诺佩死后葬于她经常唱歌的小山上,那不勒斯市就是从她的墓地发展起来的,至今,最著名的海滨大道也命名为帕尔泰诺佩大街,是豪华宾馆和住宅区。         
    那不勒斯号称“阳光娱乐城”,座落在风景如画的海湾北侧,背山面海。半环形的雅沙海滩,在兰天碧海间犹如一弯银月,岸上层层叠叠的楼群也呈半月形,仿佛一排雅致的包厢,欣赏变化无穷的海水和阳光。早上紫雾腾腾,中午金光灿灿,傍晚一抹腮脂红,夜间一片紫罗兰。阳光,大海哺育了那不勒斯人爽朗的性格,能歌善舞这个城市是亚平宁半岛的“音乐之乡”,著名的高音歌唱家卡鲁索就诞生在这里。     
    那不勤斯湾一端有美丽的卡普里岛和几个小岛,是一弯银月的大小卫星。卡普里岛丛林密布,白色别墅掩映其中。从岛上乘船可抵“蓝洞”,一名法国画家在1826年发现的。洞口贴近水面,撑小船俯身而进,里边豁然开朗,像一个宽大的舞厅,长50米,宽20米,高10米。洞内无需灯光照明,海水把阳光折射进来,一片蓝光,以手掬水,指缝间使漏出串串水晶、悲翠,连手掌都变成了蓝色。导游不断提醒大家慎莫贪玩,否则滞留久了,涨潮的海水封住洞口,就得在洞中过夜,直到次日退潮时才能出去。此岛一向迷人,罗马皇帝尼禄南巡时,原计划上岛停留片刻,等到上去就乐不思蜀了,一住就是10年。苏联作家高尔基也在岛上住了10年,旖旎风光好像比苏维埃更有魅力。
    到那不勒斯还有个地方不可不看,那就是闻名已久的庞贝古城,沿海湾东南行十几分钟,就看到维苏威火山耸峙路边,冷却的白色熔岩似一条挽联高高垂下。汽车蛇行而上,可抵山顶,灰砾堆成的火山椎高十多米,爬上火山口,可见烟雾腾腾,感觉底下有岩浆蠕动。2000年前,正是这个火盆大口吞唾了名城庞贝。此时我眼前便出现了一幅油画,俄罗斯画家布留诺夫1993年的杰作《庞贝古城的末日》。一片奇丽的彩云升起,迅速扩散遮住了晴空,紧接着天崩地裂,热雨倾盆,赤色岩浆漫灌下来。画面上30多个人物面临灭顶之灾,惊惶失措,露出一片绝望的眼神。那一天正是公元79年8月24下午1时,从此,古城庞贝从地球上不见了,直到300年前修建水渠时,这个消失了18个世纪的城市才意外地发现了。然后经过200年发掘,清理出500亩废墟遗址,约占庞贝原貌的五分之四。我参加过1976年唐山地震救灾工作,深知清理废墟工程的巨大和难度。然而从一片瓦砾中的断壁残垣,已经可以看出当年庞贝的轮廓。
    古城遗址就在路边,向导先领进一个博物馆。展室陈列着公元8世纪庞贝人使用过的水罐、车轮、骨针,还有毁灭前的生活日用品,项链、手镯、宝石、铜币、粮食、天平、彩色玻璃、赌博用的骰子等,从这些展品可以看出那时的庞贝已经具有相当高的经济、文化水平了。从博物馆到街市,具具扭曲的尸体如烧焦的木炭,正做着垂死挣扎的样子。烈焰中的灾难场面,让人惊恐不已。一条狗四肢抽搐,缩成一团。一名孕妇两手撑地,想尽力保存腹中的骨肉。
    从已经清理出的废墟,可以看出火山爆发前城市的规模。石墙环绕4.8公里,开设7座城门,门上有塔。街道纵横呈井字,把全城分成9个社区,中心广场长400米,宽100米,是个非凡的闹市。街道的石板上留下深深的车辙,两旁是整齐的店铺,偶尔还可以看到石头柜台和陶制器皿。小巷深处的公共浴地,有单独的更衣室。更衣室还比较宽大,是有钱人休息和社交的场所。朱比特庙址上,十几根高大的圆柱,上有形态生动的神像,可以想见当年恢宏的气势。大大小小的剧场,小者可容1000人,大者可容5000人,最大的露天剧场,阶梯座位多达12000个。沿街串巷还可以看到大户豪宅,门口标明主人的名字,梅南德罗之家、韦蒂之家、福诺之家等。最大的私宅有25个房间,外加一个花园,两进院落。天井中有一眼水井,接纳四面房檐滴水,井栏上精细雕刻,客厅地面上镶着玻璃马赛克。右厢房有“桃花运”神雕像,墙上有彩色春宫画,夸张地表演男女欢乐之事,庸俗猥亵,不堪人目。门外石柱上有彩色图画,一个男子正称量其超大的阳物。当时的庞贝有钱人,耽于声色犬马,生活相当靡烂。
    那不勒斯与庞贝仅一山之隔,好像一个鼻梁分开的两张脸。一边是灿烂的笑容,一边是丑陋的疤痕。看过之后,感觉它们是在警示世人,不要暴殄天物,也不要无视自然,人不能胜天,只能适应自然。否则老天爷就会变脸,人类就会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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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枣树

    母亲走去十年了,我依旧两星期回乡一次,坐一百公里公交车,来到自家门口,朝门里喊一声:“娘,桃子回来了。”依旧从厦子底下找出担杖水桶,到老官井挑水回来,漫漫浇到北屋窗前枣树坑里,泪水也掉进树坑里,引出一串串水花,那是母亲对儿子说不完的话。靠在树干上,像依偎在娘的怀里,闭上眼睛,曾经的母爱依次回到眼前。任枣树的影子撒在身上,像母亲的手指抚摸着,暖流传遍全身。老枣树是母亲的替身,是母亲不朽的雕像。
     八十多年前,一根筷子粗的枣树苗作为母亲的伴娘,从十五里外的沙土窝移到这里的盐碱地。古老的大陆泽边,夏天水汪汪,冬天白茫茫,一望无际的碱疙疤,只有春天才冒出零星的绿色,那是当地人民的主食苦苦菜。姥爷安慰闺女,说这是一棵滩枣,会结出紫红色的大枣,皮薄肉厚,甘甜如蜜。可是它根须扎进苦水,苗泛得很慢,半死不活,可怜巴巴,像母亲的命运一样苦哇。
     父亲是个穷小子,几亩碱地养不了家口,靠刮碱土熬小盐为生。熬小盐犯私,参加了冀南盐民暴动,便成了“黑人”,跑地下工作,很少回家。第二年卢沟桥事变,投身滏西抗日游击队,成了“红人”,更是有家难回。两年后为国捐躯,因为是抗日英雄,鬼子汉奸要斩草除根,到处追捕我母子。一个二十五岁守寡的小脚女人,抱着一个落生十四天就失去父亲的苦孩子,在魔鬼的指缝里挣扎逃命,东躲西藏,夜行晓伏,走过刘秀亡命的任县南泊,走过郭巨埋儿的内邱沙滩,走过韩信背水一战的汦水,走过尧山羊肠小道和滏阳河上的独木桥,历时六个月,行程两千五百里,才在五县交界的小寨村找到抗日县政府。县长霍子瑞是父亲的战友,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落到我脸上流进嘴里,大概有些苦涩,引得我哭叫起来。县长说:“这小子命大,叫个啥名?”母亲说:“随便起的,叫个老淘,一来逃难,二来淘气,他伯伯给换个名吧。”县长沉思了一会说:“音不改了,改个字,就叫桃,桃子的桃,革命的果实。将来长大了,也不忘他娘这段难处。”
      后来环境艰苦,五一大扫荡,为了减轻政府的负担,母亲抱着我回到家里。小枣树尽管经过敌人的火烧、刀砍,伤痕累累,还是坚强地活过来了,青枝绿叶。不知愁的我在树旁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邻居婶子大娘们都来看望,其中也夹杂着两个媒婆,探听母亲的口风。母亲看看小小的我,看看矮矮的小枣树,长叹一声:“熬吧,好歹有这个根儿,得对得起他死去的爹。”
      熬,一个熬字,说出一个苦命女人的无奈和志气。意味着从此将失去一个女人的一切,单薄的肩膀扛起巨大的苦难,走向茫茫苦海。沦亡的冀南,屋漏偏逢连阴雨,头年淹,二年旱,三年蚂蚱滚成蛋,赤地千里,人相残食,孤儿寡母何等难熬。狠心的叔伯们,偷偷卖去我家几亩薄田,又算计几间旧屋,还扬言砍下小枣树当柴烧,天天指桑骂槐,挤兑母亲带犊改嫁。母亲怒不可遏,一手举起镰刀,一手护着儿子,披头散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惊动四邻八家,都站到母亲一边,指责他们。正值隆冬,树叶脱落,枝桠如枪,满树枣疙针倒竖起来,像一名武士,站在母亲身后。
      好难熬呀,母亲起早贪黑,纺花织布,改了男装,去山西换糠麸豆饼。天天巴望我和小枣树长高,埋怨怎么长得这么慢呀。熬到日本投降,我六岁,小胳膊像小枣树一样粗了,母亲眼里放出光来。用席篓折了一个小背筐,送我去河坡挑菜;用锅铲弯成一把小锄,教我分辨谷苗和杂草。第二年又做了一身新衣,送我去上冬校。我们那一带不尚教育,孩子们农忙跟着大人干活,冬仨月才去学堂,能认识自己的名字,能算豆腐帐就到头了。
      熬到我十二岁,小腿像小枣树那样粗了。母亲长出了一口气,到村公所把户主换成老桃,要让我顶立门户了。忽然舅舅上门报喜,送来隆尧省中的录取通知书。母亲目瞪口呆,我躲在一旁害怕。十天前受同学怂恿,谎说去舅舅家,到尧山城参加初中招生考试。因为是闹着玩,没放在心上,估计考不上,回来也没向母亲汇报。想不到居然考上了,而且二百人名单高中第九名,以我那几年冬学水平,简直不可思议。
      那天晚上,娘儿俩都没睡好觉。母亲辗转反侧,难以抉择。千辛万苦哺育的小鸟长大了一点,不放吧,苦命的孩子舍不得难为;放飞吧,刚刚暖热的窝就要成为空巢,连个说话的小人儿都没有,身边只剩下那棵哑巴枣树了。母亲终究是母亲,第二天早早起来,用凉水洗了脸,精神起来,郑重地宣布让我上学去,脸上和话里,不露一点儿勉强。
     从此一去十年,从初中上到大学。小枣树也进入高生长期,春天有小粉花的梦,秋天结满了果实,圆溜溜亮晶晶,绿时像翡翠,红时赛玛瑙。七月十五花红枣,八月十五打个了。母亲举起竿子梆梆一敲,熟透的枣子红雨般落下,脸上溅起微笑。摊在房上一片红云,堆在炕头一片火焰。母亲舍不得尝一颗,全都背到集上换钱。除了伙食费和助学金,其余路费、书费和零用钱全靠它开销,这棵半大枣树成为我的“农村信用社”。
     大学毕业,留我到天津高校任教,别人求之不得,我却三次上书坚辞,回到故乡县文化馆,回到母亲身边。因为心情愉快,写作大有起色,出席了1965年全国二届青年作家代表大会,还做了大会发言。省文联选调我去当专业作家,又被我一口拒绝。馆长亲自跑来求助母亲,说漏了我上次毕业分配那桩事,引起母亲一场大怒,拿岳飞的戏文教训我:“你好糊涂哇,好男儿志在四方,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是为你成个好样儿的,也为娘争一口气,这才对得起你爹。”母亲不识字,说的却符合古圣贤的道理:“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国家),终于立身。”我不得不听从,不过也做了个折中,关系调到省里,人还在下边深入生活。
     不想事与愿违,第二年文化大革命,召我去省里参加运动。一天,一张对开的铅印传单传到乡下,贴到我家门口,标题是《刘子厚看〈轰鸡〉》。母亲认识刘子厚,是邻村刘家屯人,当年冀南暴动领导人,现今是省委第一书记,被称作头号“走资派”。《轰鸡》是我写的一出小戏,被批判为“大毒草”,我也被称作“修正主义苗子”。图片上有刘子厚穿着大红袍游街的镜头,找不到我的影子,母亲慌了神,连夜赶火车奔保定,心同脚下的车轮咚咚跳着,仿佛又回到当年逃难的路上。
     后来我和爱人先后进入学习班和五七干校,关在石家庄日本西兵营和唐庄劳改农场。母亲又两次到保定,抱来孙子、孙女回老家喂养。时逢“学大寨”,“要过江,种高粱”。种的是“晋杂五号”,人吃不大便,鸡吃不下蛋。母亲把积攒下的红枣烘干磨面,过筛子过箩,制成代乳品,老枣树又救活了我家的第二代。
     “娘想儿,似长江;儿想娘,扁担长。”我虽自幼失怙,却享受到了人间最丰厚的母爱。遗憾的是,所尽孝道甚少。尤其不该违背古训:父母在,不远行。去到远在天边的南美洲哥伦比亚,参加了一次世界诗人大会。回来看到母亲消瘦了,咽东西困难。逼着她去省四院检查,已是食道癌晚期,年岁太大又不能手术。我一下子吓懵了,四处求医问药,无济于事。夜里失眠,急火攻心,心脏出了毛病,带上二十四小时心电图仪。母亲也睡不着,半夜起来给我掖被子,发现了那个倒霉的盒子,倒吸一口凉气。可怜的母亲粗通医道,明白自己已属不治,害怕灾难降临儿子身上,毅然决定提前断了自己一口气,以换取儿子的生命,这本来就是她给自己多半生确定的生存意义。任我怎么哭闹,还是坚决让人送回老家,回到老枣树身旁。从此拒绝吃药和输液,忍着剧烈疼痛,嘴唇咬出血来也不呻吟一声,一脸安详地给我交待后事。可叹老母孤苦一生,勤俭一生,忍饥挨饿了一辈子,什么样的惊都担过,什么样的气都受过,什么样的苦都吃过。多半生食不果腹,发霉变质的饭菜都舍不得扔,吃下去太多的亚硝酸盐和黄曲霉素,整整委屈了自己一辈子呵!
     那一年母亲八十四岁,可我总觉得她走的太早了。那一年我五十八岁,总觉得自己还没有长大,便又一次沦为孤儿。几个月前,我有意撤到二线,本想尽早退休回家,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儿子,从早到晚侍奉她老人家,弥补我此生太多的亏欠。可惜老天不遂人愿,让我永远地背负遗憾。古人讲守孝三年,于我则是无期的。
     母亲走了十年,我守在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多了,越来越觉得老人家没有舍我而去,还留在家中。她与老枣树合二而一了,皱纹、老茧和老皴堆积在树干上,精神、心气和语言掩映在枝叶间,母亲结束了六七十年的孤苦,终于与久别的父亲团聚了,心情好了,老枣树的长势也好了。经过苦雨凄风的洗礼,春天花儿特别香,秋天果实特别甜。遵照母亲生前的嘱咐,年年我都把枣子分给村里的孩子,寄给远方的儿孙,让他们心里永远有这棵老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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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出采风

母亲的河

    无论走到哪里,我身后总跟着一条河,它像一条带子结结实实系在游子身上。
    这就是老家门前那条小河,在县地图上只是一条断断续续的蓝线,乡亲们都叫它泥洋河。
    我记事时,泥洋河已经变成了一条干河,可乡亲们都说,它曾经是一条水源丰富、四季长流的河。它西出太行山,东入大陆泽,虽然全程不足百里,也不能行船,可它乳汁般的河水浇灌了一方土地,养育了一方百姓。乡亲们还说,这条河与我家最有缘分,西来之后特意拐了个弯儿,贴近我家门口。抗日战争开始,父亲在上游打仗,常常顺水漂来一些酸枣叶子、柿树叶子。细心的母亲在河边看到了,就猜出是他鞋脚破了,烟叶断了,打点停当,托交通员拐弯抹角送去。父亲在下游打仗,偶尔在河边看到顺水漂来的麻秸秆儿、蔓菁缨儿,就理解奶奶结实,孩子平安,从而放心地去参加战斗。
    后来,父亲一次回村执行任务,被敌人包围了。敌人捆绑了十几名乡亲,要他们交出父亲,否则杀头在即。父亲为了解救乡亲,引开敌人,毅然冲出村来,跳进小河,快游到对岸时,突然中弹沉下去了,鲜血染红了河水。那一年泥洋河发了特大洪水,大水涌进村子,涌进院落,涌上乡亲们心头。天连阴不晴,雨绵绵不停,乡亲们说那是母亲的泪水、悲恸的思潮。
    说也奇怪,第二年泥洋河奇迹般地水断了,河干了,河床露出冷漠的白沙。实际上是自然气候变化,冀南三年无雨,赤地千里。可乡亲们都说那是母亲泪水流尽了,一个正值芳龄的妻子失去了雨露滋润,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失去了阳光恩泽,母亲心灰意冷了,曾经是芳草如茵的心田与河床一起变成了沙漠。乡亲们盼望英雄归来,在河上搭了一座石桥。妻子渴望丈夫归来,常常站在河边凝望。可是逝去的人回不来了,逝去的水回不来了,干干的河床,冷漠的河道,是母亲也是故乡土地上永远弥合不了的一道伤痕啊!
    敌人扬言要斩草除根,到处追捕我母子,好心的亲友,劝母亲跳出火炕,往前迈一步,那就是改嫁。狠心的族人,为了甩掉包袱,多得一份家产,变卖了属于我们名下的二亩水地,那是绝人后路。母亲抱着我东躲西藏,夜行晓宿,沿路乞讨。多少人看母亲怀抱瘦不成形的我,摇头叹息:“这孩子好难成人呵!”有一天,飘着沙尘,母亲迷了路,摸进一个村子,一打听是金店村,二十四孝中郭巨埋儿的地方。母亲犯了忌讳,紧紧抱着我一口气跑出十八里,来到了泥洋河边,扑倒在地恸哭起来:“我的人啊,不管千辛万苦,刀山火海,我也要把孩子养大成人,交给你呀!”
     在那人吃人的年月,孤儿寡母生存下去谈何容易!剩下的二亩碱地成为我们母子的命根子。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难死也不求人,耕耩锄耪全是自己来,比别人多下三倍的辛苦,而只得别人三分之一的收成。三五斗粮食哪里够糊口?逢秋过麦,背起我到东泊里拾庄稼。有一年沿河到十里外的东泊里拾麦子,母亲把我安放在树阴凉里,自己去拾麦子。母亲只顾拾呀拾呀,拾了很多,忘记了树阴下的我。等想起跑回来,树阴早转过去几尺远,我被晒在太阳地里。六月的太阳很毒,把我晒成了一根红萝卜。不知哭了多久,哭累睡着了,泪水都蒸发干了,剩下满脸横七竖八的盐霜道道。回家路上,母亲后边背着麦子,前边抱着孩子,沿着泥洋河走,越走越重,哪个也舍不得扔。一步一步挪呀,十里路足足挪了两个时辰,泥洋河滩留下她深深的脚印,到家都鸡叫头遍了。
     好不容易把我养大成人,母亲送我去尧山上中学,去邢台上高中,去天津上大学,每次我都是沿着泥洋河走的,每次母亲都是站在村边那座石桥上,望着我越走越远了。
     大学毕业了,本来确定我留在天津工作。天津是九河下梢,有宽阔的海河,还靠近渤海。但是我心里只有一条泥洋河,三次申请回乡工作,批不准就要求“拥军优属”。我终于回来了,可以经常回到泥洋河边,可以经常安慰母亲了。可是好景不长,三年之后,省里又要调我回天津,又是搞专业创作,在别人是求之不得,可我千方百计推辞,理由是照顾母亲。组织部门真下功夫,专门去找了我母亲。母亲一听大为生气,第一次见她对我那样发火,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养鸟为飞,娘好不容易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关在笼子里,娘需要你,国家更需要你,为了我耽误了前程,你死去的爹会埋怨我鼠目寸光。”
    我又依依惜别泥洋河,回到了省城。二十五六岁了,我还没有搞过对象,除了想搞一番事业外,我太感激母亲了,不愿意把心里的爱做第二次分配。“文革”开始,我被当做修正主义苗子批判,事业无望了,架不住母亲再三相劝。我草草地结了婚,生了个男孩。不久,我和爱人又都进了学习班、干校,母亲又把我的第二代抱回老家抚养。这孩子又是在泥洋河边长大的。他很乖,天天跟着奶奶在河边玩耍,端着小木枪在桥上走来走去,保卫爷爷。老年人喜欢隔辈人,比当年疼我还疼她的孙子。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我不忍心把他领回来,怕伤了奶奶的心。可是村里教育确实糟糕,会耽误孩子的一生,无异又是一次郭巨埋儿的愚孝。我反复考虑了好多天,终于想出了好主意,用三岁的女儿把她哥哥换回来。妻子是个明白人,掉了两次泪终于答应了。可是转眼间,女儿上学的年龄又到了,我无计可施了,终日愁眉不展。又是妻子亲自跑回去,左说右劝,把母亲接到省城,还把父亲的烈士证书带来挂在墙上,让她天天看着。
    一辈子孤苦伶仃、受尽人间苦难的母亲终于享受到天伦之乐。看着进进出出的儿子、媳妇,嬉嬉闹闹的孙子孙女,她确实高兴。妻子悄悄地说:“看他奶奶发福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还哼两句歌什么的。”我知道,那不是歌,是一种叫做秧歌的地方戏,我从小听惯了的。母亲是苦命人,也只会哼几句苦戏,什么《秦雪梅吊孝》、《三娘教子》、《卷席筒》之类。过去是伤心时以歌当哭的,现在心情不同了,常常哼走了调儿。
    住满了一个月,母亲的情绪发生了变化,常常一个人望着窗外的杨树出神,有时还拣回几片杨树叶子来。妻子说她奶奶饭量小了,皱纹又多起来,琢磨是哪儿惹老人家不痛快。一家三代人生活习惯不同,难免勺子碰锅沿。比如母亲常常埋怨,炒一顿菜放的油够她在家吃一个月的。扔掉的菜帮儿她捡回来包了团子,孩子们嫌没味儿。花四五百元买那电视干啥?还不如帮你舅舅盖房子,人家过去周济过咱。……我知道都不是的。母亲是个开通人,过去的事不放在心上,她的心又回到家乡,回到泥洋河边了,那石桥才是父亲实实在在的烈士证书。她老人家住在四楼,上学上班的都走了,没有婶子大娘串门说话,怕要憋闷坏了。一天我下班回来,见母亲一个人坐在马路边上,不管车水马龙,自己在那儿打盹儿,我的心颤动了,终于同意放她回去,回她的泥洋河去了。
     母亲走了以后,我放心不下,那条泥洋河整天魂牵梦绕地往回拽我。一天,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乡。一下汽车,我愣住了,生我养我的村庄,生我养我的泥洋河呢?眼前一片树林挡住了视线。我紧走几步,绿树丛中一座石桥,正是父亲的桥呵。树的两边该是泥洋河了,现在绿阴遮天。白沙变成了沃土,一棵棵白杨都有大碗口粗,横竖成行,整整齐齐,挤满了河道,形成了一条防风护村的林带。多年没回来,村里出了能人,有如此高明的心计,真要感谢他啊!正赞叹间,迎面走来一位老人,是我远房伯伯,笑眯眯地说:“愣什么,你猜这树都是谁栽的?是你娘啊,再没有比她对这条河琢磨得透了。那几年县里发给她的抚恤金全都买成了树秧,一棵棵亲手栽,横平竖直,用绳子拉,像纳鞋底一样认真。树苗发芽,一天天守在河边,提防猪羊哄不懂事的孩子,真比小时候带你们还操心呐。”
     我眼睛发热,血往上涌,三步两步跑到家里,大喊一声:“娘!”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急忙跑过来,接过背包问寒问暖,忙吃忙喝。她正戴着花镜给一个婴儿扎针,只是停下来深情地看了我一眼,笑笑,又扎起来。被扎的孩子哇哇哭叫,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给孩子扎针治病,是姥姥家祖传,用妇女做活的针,按穴位挑筋放血,配以不同药面。我小时候头疼脑热,没少领略母亲的针法。我凑上跟前,喃喃地说:“都啥时候了,还扎这土针,当心感染了。”母亲拿针在我眼前晃了晃,是中医针炙用的银针,一手还捏着酒精棉球。不等母亲开口,候诊的女人们,认识不认识的,都朝我说开了。这个说:“你娘的手艺可神了,看孩子老经验,大病小灾都能扎好。不收钱不收礼,积福行好哩。”那个说:“可不能叫你娘走了,咱这一方人离不开她。上次走了一个月,村里好像塌了天,天天有人砸你家的门。你是公家人可不能只顾自呀。二婶子不光是你家孩子的奶奶,还是全村孩子的奶奶哩。”我说出了自己的担心,她们更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有一次母亲感冒,全村家家都来看望,供销社的罐头、点心都脱销了。可母亲又舍不得吃,和药面一起分发给看病的孩子们。
     饭后,母亲的义务诊所还是门庭若市,顾不上跟我说话,我一个人溜出门来,钻进林带。树下三五成群的娃娃正在嬉闹,我贪婪地欣赏着这自己不曾有过的幸福童年。枝头鸟儿们唧唧喳喳唱着悦耳的歌,呼唤我心灵深处对人生的种种感受。我真的觉得自己像一只鸟儿飞回到诞生的树上,飞翔在熟悉的林中,禁不住要唧唧喳喳地唱呵。
     母亲看来不会再走了,也好,人各有志,让她永远生活在泥洋河边,生活在石桥边,生活在父亲身边吧。她的根在这里,她的土壤在这里,她的苦乐在这里,她的天地在这里。我了解母亲,支撑她艰难一生的力量决不能用贞节二字概括,而是一种生活的信仰、人格的力量。不是么,她养育了我和我的孩子,如今又把爱撒向了人间。
    几天后我走了,带走了一条河,一条绿色的河,一条母亲的河。它的波涛时时注入我的体内,冲动心的轮机,我的眼睛比过去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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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  词


理发的悲喜剧


     理发,虽然对于一般人像吃饭穿衣一样习以为常,可是对于我,却有着极不平常的经历,是一出多幕的悲喜剧。每次理发,它总在我头脑中重演一次,过一次电影。
    理发,在我的故乡叫剃头,我从小就怕。
    我的童年是在一个极为偏僻的乡村度过的,方圆几十里也没有一个剃头铺,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见到一个走村串户的剃头挑子。俗话说“剃头挑子一头热”,一边是凳子,一边是火盆。乡下人不大讲卫生,一盆水能洗几个、十几个头,最后剩下一盆浑汤,一盆底子黑泥。就这样,一般庄户人也很少舍得找剃头把式,因为剃一次头要花两三升高粱的价钱,大多数人没那份福气。通常是一条街伙用一把剃头刀,剃头刀利用率越高,钢刃消耗越快,最后是一把钝铁片子在脑袋上割锯。大人尚且龇牙咧嘴难以忍受,何况娇嫩的孩子们。尤其是我,每剃一次头像上一次杀锅一样,嚎叫半天,所以总是长发披头。母亲心疼我上火,特别是夏天捂一头痱子,便用做活儿的剪子给我铰,结果青一块白一块,别人笑话我是花狸虎,我再不让铰了。母亲又卖了半个土布,买了一把剃头刀,学着给我剃头。每一次都是连吓唬带哄,把我摁到凳子上,眼前摆好瓜果梨桃,不剃完不准吃。我是含着眼泪吃,母亲花的代价也很大,都是嘴上省出来的。在我们家乡一带,农民一年到头吃渣子窝窝,就是用高粱做粉条,去了淀粉,剩下的渣子捏成窝窝,口涩不算,还硬实似铁。我每剃一次头,锅里就少几个窝窝头。
    直到在镇子上高小,我的头还是回去由母亲剃。那时城市里的分头、背头才开始流传到农村。同班的学生大部分留起了分头,可我都当了组长,头上还顶着个“茶壶盖儿”。那是农村儿童一种古老的发式,像电影《少林小子》中那帮孩子那样,脑袋周围剃光,脖子后头留一绺“九十毛”,头顶上留巴掌大一块桃形长发,像女人的刘海儿一样耷拉在脑门。据说桃形取寿的意思,是为了孩子成人,一般都从胎毛留到八九岁,又叫“桃儿”。而且母亲连我的乳名也叫老桃。小时候,我爱我的桃儿,母亲常常把它梳成朝天一炷香,还扎上红头绳,插上一朵野花。长大了,我不喜欢它了,越看人家头上的头发越精神,越看自己的桃儿越寒碜,哭闹着要把桃儿换成分头。母亲说什么也不答应,有一天我自己拿剪刀要剪掉它,这一下可犯了母亲的大忌讳。她像发疯了一样扑过来,夺了我手中的剪子,抱起我失声恸哭起来,哭得那样伤心。
    我头上的桃儿是母亲的命根子,根根头发都牵动着母亲那颗伤痕斑斑的心。
    我是家里的独根苗。父亲是当地很出名的八路军连长,在我落生十四天时壮烈牺牲了。敌人扬言斩草除根,到处追捕我母子。母亲抱着我东躲西藏,流浪四五个县,后来被抗日县政府收留,所以我襁褓里就跟着过游击生活。一九四二年环境残酷,寄养到舅父家里。母亲月子里饱经惊吓,没有奶水,我靠高粱糊糊喂大,又黄又瘦。母亲二十多岁守寡,守着我这一根弱苗,生怕有个闪失对不起父亲。一年到头苦扒苦拽,连明彻夜纺花织布,维系我的生命。没办法就求救于迷信,作为精神支柱。从小相依为命,我也最爱我的母亲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触动自己头上一根毫毛了,那个桃儿就叫它长到老吧。
    一九五二年暑假,我考上了隆尧省立中学。全班五十名同学年岁相差很大,大的胡子拉茬,已经有了老婆孩子。小的鼻涕滴答,晚上还尿床。排起队来,由高而低,一条斜线。报起数来,有的瓮声瓮气,有的奶声奶气,好像风琴上一排琴键发出的不同音阶。懂事的大哥哥,淘气的小弟弟,相处得很好,其中也少不了青少年们特有的顽皮、嬉闹。
    开学半月以后,同学们嬉闹的眼光集中到我头上的帽子了。我的帽子并不特别,是家做的紫花土布帽子。特别的是,我的帽子一天二十四小时总捂在头上。同学们好奇,冷不防地来摘,可我也机灵得很,双手抱头死死不放,就连晚上睡觉也保持着高度警惕。慢慢地,背后议论起来。有的猜我可能是花木兰女扮男装,有的猜可能是头上有秃疮,手脚收敛起来。过了几天,他们又私下研究起来,看我发育不像闺女,也不像秃子,两鬓耷拉下来的头发又黑又亮。
    有一天,班长通知我去学生会理发室,说是要卫生大检查,不合格的大会批评。我忧心忡忡地跟在班长后面,来到一座八角亭改装的屋子里,扎下头再也不抬起来,心通通地跳,汗呼呼地冒,听门外嘁嘁喳喳有人议论。号叫到我了,班长扶我到椅子上坐下,我又下意识地双手抱起头来。麻脸的理发员眨了眨眼,说是歇一会儿,卷起旱烟抽起来。忽然,冷不丁从背后看到了我这位中学生奇怪的发式。大家愣了一会儿,把我的帽子掀下来,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又从门外拥进来几个看希罕的,羞得我无地自容。我迫不得已把头发的经历讲述了一遍。
    中学里生活条件好多了,每月四元钱的伙食费,一天三顿小米干饭,每星期一顿白面馍馍,期末考试还杀一头猪。这种生活对于吃糠咽菜长大的我,已经是天堂般的待遇了。回到家里,母亲看我又白又胖,活蹦乱跳,欣慰地端详了半天,觉得她的儿子进了国家的保险柜。在我再三要求下,母亲亲手剪掉我头上留了十三年的“茶壶盖儿”,学着给我剪了个小平头。我自己也觉得长大了,把名字中的桃也改做了陶。
    一九六二年我大学毕业,成为国家干部了。说不清是什么鬼使神差,诱惑我在天津进了一次理发馆。由于和平路上理发都排队,只有南京理发馆人少,我贸然进去了。女理发师见我一身家做土布衣服,大口罩上的双眉一蹙,嘀咕了几句,扭动着身子走了,换过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师傅。老师傅像修剪疯树一样大刀阔斧地整枝打杈,然后问了我一句什么,我也没听清,却胡里胡涂点了点头。这下子可麻烦了,又是吹风,又是上油。我更加不自然了,身上热乎乎地,头上直冒汗,害得老师傅不住地往我额头、脖根上扑粉。看到镜子里的我,吹风机制造的波浪发出亮光,还有一股呛鼻子的气味儿。眼前开始出现母亲的剃头刀、瓜果梨桃、渣子窝窝。我心里不安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慢慢地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理完发,我摸出五角钱,以为还得找回角儿八分。老师傅摇摇头伸出三个手指头,再补三角。八角钱,在当时是个让人心疼的数字。我懊丧极了,刚走出理发馆门,就用两手狠狠地把头发划拉乱了,把那位老师傅几十分钟精心制造的美完全破坏了。这时,我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理发馆了。
    再往后,就是搞对象拍合影,爱人嫌我头发乱,要我理完发吹过风再照。我面带难色,这次毕竟不是中学时代了,我把自己有关理发的经历详细地告诉了她。她像听故事一样入了迷,眼角里涌出了泪水。她不要我进理发馆了,说要是带着桃儿照才好呢。并且说,她要接母亲的班,把理发的事全包下。结婚以后,她果然首先买了一套双箭牌推子、剪子,学着给我理发。理发毕竟不是多么复杂的工艺,她很快学会了,效果不比街里甲级理发店差。同志们问我在那儿理的,我有点自豪地说:“家庭理发馆!”
    年过四十,我的头发大概因为伤感太多,变得脆弱,未老先衰,一根根不辞而别。我一根白发也没有,只是头顶渐渐稀疏起来。还是贤妻心细,把我的发式改作更大的偏分,把左边的头发调动过来,借缕乌云掩秃山。这样的技术。高级理发馆也未必做得到。所以,在家中每理一次发,都觉得是一次享受。在机关的时候,每二十天就要理一次,说头发长了上火。可是出门两个月,也攒起来回家理。多年来形成的一种习惯,一种心理。我的发式,我的美,是命中注定要在家庭里制造的。
    如今,我谢顶越来越厉害,头顶上一个乳白色的桃儿渐渐显现,大有返老还童的意思。对于我,现实和童年是永远联系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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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红叶

      十月,云梦山的黄金季节。
   一场秋雨一场凉。清幽谷的阳坡,草皮渐黄,树叶凋零。转过去阴坡,满山红叶如火如荼,有一条林间小路,引我步步深人,走进红叶之中。走近看,那红叶不是一种,有红枫、黄栌、卫茅、野桑、紫叶李等,形状大小、颜色深浅各有不同。从浅黄、藤黄、曙红、胭脂,到绛紫、赫石,清淡浓重,色彩斑斓。最让人心动眼亮的是野葡萄叶,鲜红得教人无法形容,一派“万类霜天竟自由”的气象。
     对面牛群垴上,一层红叶,一层青山,那天然的色彩和构图,是多么高明的画家也无法描摩的。王禅洞下的群山,更是无边无际红色的海洋,立起来,燃烧着。云梦红叶,比北京西山的红叶,更加多姿多彩,让人耳目一新。三场白露一场霜,这秋雨秋霜,不光颠倒了阴阳,还翻转了季节,眼前景象仿佛是春意昂然的艳阳天,那满山红叶,好像是春花怒放,花团锦簇,大火燎原,烧得人心暖洋洋的。
     导游一再提醒,走路莫观景,观景莫走路。这满山红叶是一面幕墙,遮住了悬崖峭壁、万丈深渊,稍不留神,一脚踩空,就会坠入这红的海洋,做了风流鬼魂。走走停停,恋恋不舍,完全把自己融入红叶之中,好像也变成了一片红叶,随风飘舞,沐浴阳光,为能装点祖国锦绣河山而洋洋得意。
     融入红叶之中,才获得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享受,觉得只凭眼睛审美远远不够了,还得劳驾鼻、舌、耳、手,调动通感,甚至还必须用心灵来体会。
     秋山是一座芳香库,空气里弥漫着不知多少香味。薄荷的淡香,野菊的浓香,黄栌的清香,松柏的幽香,还有闻所未闻的气息,使人不由得深深地呼吸起来,沁透心脾。秋山是一个免费的天然氧吧。
     秋山是一间美味斋,有各种品种水果干果。伸手可得的酸枣酸中带甜,留挂枝头的烘柿甜中带涩,黑珍珠般的野葡萄甜中带香,就是滴滴嗒嗒的淋山水,坑坑洼洼里的山泉水,也都清冽甘甜,胜过城市茶馆酒肆的香茗美酒,让人陶醉,余味无穷。
     秋山更是一片偌大的鸟语林,充满着动人的音乐。喜鹊喳喳,玉鸟啾啾,黄鹂婉啭,蝈蝈吱吱,蟋蟀啾啾,青蛙咯咯,还有听着悦耳,又叫不出名字的种种鸟叫虫鸣。还有蝴蝶飞舞,蜻蜒展翅,也都好像发出欢声笑语,参加一曲名为秋之声的合唱,形成一种野趣天籁,引得我这木呐之人也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叫:你——好——云——梦——红——叶。动情的大山也在啼听着我,一片子一只耳朵。
     抓过一片红叶,像紧握大山一只只手掌,紧贴大山一颗颗红心。我也曾想摘取一片红叶夹在笔记本里,做一个永久纪念。但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缩回了双手。不忍对如此美好的大山有一点伤害。何必呢,反正云梦红叶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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