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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志红:月光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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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25 20:08:3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月光之舞
贾志红
   
      卓丽芭,卓丽芭,你出来跳一支舞吧。
      一些夜晚,有月光,又碰巧碎石机在检修,制造噪音的大家伙安静了,院子也安静了,我们就喊卓丽芭出来跳一支舞。有时候她还没有忙完厨房的活,正在案板前剁一只鸡或是一条羊腿,准备第二天上午炖或炒。听见大伙儿起哄喊她,她便拎着菜刀跑出来,扭动她的腰,晃动她的臀,手臂高高举起,胳膊肘摆动,菜刀在她手里像个凶器般上下挥舞,把人吓得躲开。她看人都跑开了,就停止恶作剧,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回到厨房的案板前继续对付那堆肉,嘴里哼着某支歌曲的调调,腰和臀也不闲着,菜刀剁肉便有了某种节律,如伴奏的鼓点。
      若是卓丽芭忙完了厨房的活,又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裙,再喷些香水,那我们就能一饱眼福了。不用喊,她仪态万方地从院角的小屋走出来,边走边唱歌,香水味也飘过来,是气味浓烈的非洲香水,逆着风也能传三里地的那种。每逢这样的时刻,我们就知道卓丽芭今天心情很好,她一定是在土山顶上的第三棵树下,打了一个令她心花怒放的电话。
       杰杰纳的人都去土山顶上的第三棵树下打电话,大家都说第三棵树下的信号最强。不知道那是一棵什么树,它长着很宽阔的叶子,与第一棵树、第二棵树都不一样,三棵树分别属于不同的树种。土山顶上只有三棵大树,像三足鼎立,其它的都是小灌木和杂草。我们都忽视另外两棵树,不是它们长得美或是不美,只是因为树下没有我们需要的电话信号。我们只关心第三棵树,它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花是否芬芳、果子是否有毒,都经常被我们茶余饭后拿来议论。我没有见过第三棵树的花朵,它开花的时候我出差去了塞古,等我回来时,它已经结出青青的小果子。我错过了它的花期,这使我有些遗憾,我在这棵不知名的树下,耳朵贴着手机话筒,絮絮叨叨地说过那么多话,每一句话都被树听了去,一些蠢话会令它笑得花枝乱颤吧,我却没有见过它的花。
      我经常和卓丽芭结伴去土山,我不敢一个人上山,同事们关于眼镜蛇的传说令我恐惧。卓丽芭是个胆大的姑娘,她不怕蛇。蛇不会主动进攻人,她十分肯定地说。万一遇到了蛇呢?我问她。她立刻用手掌做了一个往下砍的动作,好像传说中的眼镜蛇不过就是厨房地板上等待宰杀的鸡或者鱼那般温顺。然后她就笑,拉着我往土山跑,她的魂早就被第三棵树勾走了,哪里管什么蛇不蛇的。卓丽芭在第三棵树下打很久很久的电话,她绕着树转许多圈,紧身的衣裙勾勒出曲线毕露的身形,真像一条直立起来的婀娜的蛇。若是站累了,她就索性坐下来。若是坐下来,那电话就更长,几乎每次都是在我的催促声中,她才恋恋不舍地挂电话。她从来就不心疼电话费,没有钱就向我借,发了工资再还给我。我猜想卓丽芭在恋爱,她表情和声音都极温柔,我甚至能看见她细腻的黑皮肤上聚起的羞怯的红云,她与厨房里提着菜刀凶巴巴地杀鸡宰鱼的厨娘就像两个人。她说班巴拉语,我近在咫尺也无法偷听。第三棵树听到了,它知晓姑娘的恋情。它岂止是知晓卓丽芭的恋情,第三棵树洞悉杰杰纳人的全部秘密。
      杰杰纳的夜晚,乳油树上挂了一盏路灯,发电机的功率不能让灯足够明亮,灯光便有了一些昏黄的晕圈,像瞌睡人的眼。皓月当空,天幕是深邃的蓝色,这样的夜晚还要路灯做什么呢,我们索性关了那盏灯,只让月光不被打扰地在院子里任性倾泻。卓丽芭身上艳丽的裙子在月光下开出模糊的花,挑逗着我睁大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但我还是最喜欢看卓丽芭穿白裙子跳舞,她活泼、奔放、狂野。她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但是她天然属于舞蹈,这片大地上的许多人都是这样,他们骨子里有舞蹈的基因。卓丽芭扭动、旋转,上升、下降,身上的每一处关节都是灵巧的,肢体柔软到仿佛能够无限拉长、无限弯曲,同时又充满力量。白裙子聚拢又荡开。虽说月光足够皎洁,但是她的黑皮肤依然和夜色过于融合,如此,白裙子就像是一件被施了魔法的舞蹈精灵,仿佛自顾自地在舞蹈,不需要身体的掌控,它已经不是包装身体的皮囊,而是能自主舞蹈的灵魂,它划出的光影充满魔幻。皓月之下,一池的月光被它搅动、被它搅碎。
      逢这样的夜晚,爆破工人巴布下了班也不急着回家,他的家在三公里外的邦尼布古村,不算远,对一个棒小伙子来说,走路回家也不算难事,况且他还有一辆骑起来除了铃铛以外哪儿哪儿都响的自行车。他已经用井水冲了澡,换上了一件大红体恤衫,一看就知道是爆破队长老王送给他的,同版同型。巴布舍不得上班穿这件新衣服,他下了班,冲了澡,才换上这件炮仗服。炮仗服热烈的颜色和月光之夜不太调和,但是这不影响他摇头晃脑地配合卓丽芭舞蹈,他用力拍着他的大手掌,也竭力放声歌唱。我们在月光下围拢成一个大圆圈围住了卓丽芭。我们仿佛是想用这个圆圈约束住卓丽芭,她的舞姿太狂野了,裙裾翻飞,若是不围住她,恐怕她会舞到天上去、舞到月亮上去。
     一只夜鸟从乳油树上飞起,盘旋一圈又回到树的枝丫中去,它将这明亮的月光当作晨间的曦光,也把月下的歌舞当作了白昼的喧嚣。这样的夜晚并不常现,在杰杰纳,月明又逢安静的夜晚就像旱季没有沙尘的天气一样金贵,再说,即使安静又有月光,厨娘卓丽芭也不是每次都有舞蹈的好心情。
    那条白裙子命中注定应该属于卓丽芭,在我出差回来后的一个明媚上午,她从我手里接过白裙子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只是她脸上像月光一样的柔媚笑容和惊喜的表情令我惭愧,白裙子的价格实在是不配她如此狂喜。她两眼放光,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而后才接过白裙子,细细地抚摸,不相信似地望了我好一会儿,然后说,Madam贾,你太好了,你太好了。
    白裙子来自500公里外的塞古,也或许更远。那些地方是卓丽芭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吧。她18岁的人生中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距此70公里的大城市锡加索。而锡加索怎么能和塞古相提并论呢,要知道塞古是马里的一颗明珠,也是尼日尔河孕育的一颗明珠。来自明珠之地的白裙子真的像一粒白珍珠一样别致又美丽。那是我在古城塞古的一家也叫卓丽芭的小店里购买的。那家小店临着尼日尔河,用椰子壳的碎片拼成的店名,读出来发音竟然也是“卓丽芭”。马里的古都塞古弥漫着古老的尼日尔河风情,各色皮肤的游客穿行往来,风情别致的餐厅、客栈和服装小店令塞古充满复杂的情调。“卓丽芭”小店的老板夫妇是土耳其人,开朗健硕,极擅言谈。他们见我结结巴巴地拼出他们的店名,就夸张地大笑,冲着我直竖大拇指。老板娘扭动她肥硕的腰,晃着肩膀,踩着节拍,边晃边唱:噢,噢,卓丽芭,卓丽芭。然后她拿出一条白裙子在我身上比划,鼓励我穿上试试。我一直在猜想“卓丽芭”这个发音为什么令他们如此开心,有什么传说或是典故附加在这个名字上吗?那传说或典故是属于塞古还是属于遥远的土耳其?这条明显不是为黄种人平板瘦削的身材而设计的白裙子,无论它式样多么美,在我试穿的时候始终像一条大口袋,我努力把身体张开也撑不起它该被撑起的地方,我撑不起它的美。不过,我还是买下了它,在听了它并不很贵的价格后,我已经决定买下。那会儿,我想到了我们的厨娘姑娘,她也叫卓丽芭啊,她在月光下舞蹈的样子多么美。如此说来,月光下的白裙子舞蹈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我的计谋呢?
      天上的云朵开始稠密,它们挤挤扛扛地从远方往这片原野赶,云朵捎来雨的气息。乳油树上的鸟巢里又有新生命诞生,翅膀已经长硬的鸟飞离安乐的小窝,把床铺腾给刚刚出壳的弟弟妹妹们。每天依然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从树上落下来。杰杰纳的生活在继续,碎石机的轰鸣声也在继续。
      白裙子给厨娘卓丽芭带来无尽的快乐。每天干完活,洗了澡,她是要穿一穿的,但是又绝不会长久地穿,只穿那么一会儿,在院子里走几圈,哼着欢快的曲子。步伐是极优美的,仿佛有万千观众在凝望着她。而那时,院子里的几条狗若是不知趣地凑上去蹭她的腿,她就会毫不客气地把狗踢得嗷嗷叫,她担心狗蹭脏她的白裙子,而一旦她回到小屋换上别的衣裙再出来,又会主动去逗那些狗,去抚摸它们,仿佛在为刚才的粗暴而致歉。爆破工巴布大概也喜欢卓丽芭穿白裙子的样子吧,他说,卓丽芭的白裙子像婚纱一样美。他的大眼睛里闪着向往的光,嘴巴微微张开,像个孩子看见美味的食物。
      雨季终于来临,一些受雨影响的施工不得不停止,土方工程处的同事们开始陆陆续续回国休假。老王的爆破队在第一场大雨浇下来前完成了取石料的任务,爆破队解散了,爆破队长老王终于彻底放松紧绷了好几个月的神经,他理一理如炮仗捻子般的绺绺白发,扔了炮仗皮一样的大红体恤衫,轻轻松松地回国交差去了。巴布还在,他换了一个工种,由爆破工变成了碎石工,往大机器的嘴巴里填石料。他的大红体恤衫仍然在他下班后闪亮登场,远远望去,让人想起炮仗脾气的老王。
      卓丽芭似乎越来越沉默,她去土山顶上第三棵树下打电话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她笑的时候反而越来越少,有时笑着笑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倏然就收敛起笑容。白裙子依然在每天傍晚被卓丽芭穿上那么一会儿,像一朵短暂盛开的洁白花朵。她不唱歌了,月光下的舞蹈也在第一场雨降落之后成为杰杰纳人的回忆。
      那一年的雨格外猛烈,骤雨之后必有彩虹。有一天暴雨过后,宽阔的彩虹竟然如桥梁一样,一端架在土山顶,一端连着石山巅,两座本没有什么风景的小山因为雨后短暂的彩虹而具有动人之态。总经理老何说这是好兆头,彩虹如桥,预示着我们的工程将通向坦途。他心情大好,吹起久违的口哨,脆亮的口哨声像一支轻快的箭飞离他的嘴唇。鸟儿听到了,它们热烈回应,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从乳油树上落下来。
       从土山顶打电话回来的卓丽芭说,第三棵树被风雨击倒了。我们愣怔片刻,望向那条飞架在两座小山之间的彩虹。彩虹正渐渐淡去直至消失。第三棵树或许已经从桥上走过,它把杰杰纳人的秘密带到了天上。    原载于《黄河》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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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志红,女,笔名楚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驻会作家,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特聘作家。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散文》《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选刊版》《文艺报》《山东文学》《山西文学》《牡丹》《大地文学》《散文百家》《当代人》《滇池》《草原》《黄河》《湖南文学》《星火》《中国校园文学》《鹿鸣》等文学期刊及《中国自然资源报》《中国矿业报》《中国绿色时报》《中国禁毒报》等报纸副刊。作品入选多版本散文年选及精选。散文《歌谣》获第24届全国孙犁散文奖;散文《粥》获第三届大地文学奖;散文《童话不落幕》《只记花开不记年》分获第五届、第六届书香国土读书大赛奖;散文《沿河而行,去芹苴》获第二届中国徐霞客诗歌散文奖;散文集《芒果雨》获第27届全国孙犁散文奖、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


发表于 2022-3-26 20:4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贾老师作品。贾老师在《大地文学》时写了不少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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