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琳：母亲和她的春节

江山

　 　母亲的春节，是从秋天开始的！
　　那时大约是在中秋后，月桂花开了，月光洒下一地清辉，母亲一边精心摆弄着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一边问我：
　　“10月了，琳，快过年了哦！”
　　“还早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一声拖得老长。
　　母亲出身贫寒，少时受尽了人间疾苦。她没机会接受教育，不识字，所以总分不清新历和农历的时间差。四十多岁的时候，母亲为了照顾好我和孩子，一直陪我深居南方，但每逢春节，她就一定要北上返乡，于人潮最汹涌的时候奔波于湖广两地之间。我很心疼，责备她：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不必要年年往回跑啊。她总是耐心对我讲，爷爷奶奶要拜祭下，院子里的青苔很厚了，家里楼上楼下都是灰，角落里的蜘蛛网，到年底都要打扫的，怎么能不回去呢？时而她又沉默着，自言自语：家里后院的樱花应该开了吧？邻居家嫂子的病情不知道好转了没有？如此等等。我知道这些记忆里乡愁的陈设是她不得不回去的理由。当然，最重要的，她要回老家给我搬运吃的呀。

　　说到吃的，对母亲来说，置办年货、甄选食材绝对是春节的重头戏。母亲虽然没什么文化，但她极其聪慧，对生活的细节，饮食起居都非常讲究，尤其炒得一手好菜。在老家，四周乡邻红白喜事都喜欢请她去做厨师，她烹饪的筵席广受好评。平时我带她出去，只要尝到什么好吃的，回来她就马上学会做了。除了湖北菜，粤菜里的海鲜煲、粉丝蒸扇贝、盐焗鸡、油焖大虾等等都是我家饭桌上的家常菜。她制作的菜品用心之精细，手艺之独到，色香味之美感丝毫不逊于外面的大酒店。为了鼓励她，我有时会把她做的菜拍照发到群里或者朋友圈，朋友们看到无一不流口水。有时她会像小孩一样问我：“琳，有多少人点赞？”“好像快两百了哦。”我一边夸大语气一边翻朋友圈给她看，她看到密密麻麻的点赞开心极了。
　　中国自古以来是礼仪之邦，人情往来多以食物表达。母亲真诚热情，乐善好施。虽然少时受饥寒之苦，但她待人接物却极为热情，极为慷慨。每年春节回老家，除了处理好春节期间各种事物，她会带很多家乡美食回湛江。返湛后邀请同乡，约聚朋友，看着大家开心分享她制作的美食，她也很开心。这不，要回老家过春节了，她早早开始计划，说要给我的朋友谁带条鱼，给谁腌点腊排骨，给谁带点特产之类的，一天到晚唠叨这事。人还没离开，要带什么东西回广东，东西好像已经分完了。说起来也许让你难以置信，有一年春节后，她竟然给我带了半边猪，整个阳台都铺满了，冰箱也塞爆了。
　　也许天下母亲都有这种本领吧，她们凭着母性的沉稳和一双巧手，就能在灯火与茶饮的日常里，把隐藏很深的生活哲理灌输给她们的孩子。母亲对我一家照顾得无微不至，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有了原创新品还乐于与邻居一起分享，她把温暖和爱传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像《百年孤独》里的乌尔苏拉那么能干。母亲做得最拿手的是鱼丸、海鲜煲、酸菜鱼、千层饼等。她性格开朗，风趣幽默，很有语言天分。有时她会给新菜命名，如糯米椒、狗腿肠、雪花糕、翡翠饺等。朋友们都羡慕我很幸福，有个好妈妈。母亲经常提议我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好让她一展厨艺。我特别“烦”她的一点是，我读书写字的时候，我坐到哪里，她就默默把小点心、小零食送到哪里。她还调侃说她这是老鼠搬食，专门往我身边搬。我呢，定力不好又忍不住伸手。哎，有这样的妈妈，这也是我始终减不了肥、也长不大的原因吧？
　　母亲虽然没读过书，但她非常注重生活品质，她崇尚节俭但绝不买便宜的、不新鲜的食物。她穿着考究，气质端庄高雅，胸中似有文墨万千。她在生活的日常以及重大事情的决策上表现得十分智慧。记得前年我纠结换车一事，她强烈要求我买好一点的车，还说：“要趁年轻开好车，如果年纪大了，开再好的车也没意思。”听这话一家人笑得不行。母亲喜欢热闹，想到她还年轻，身体好，我到哪里都带着她，见到她的人都很喜欢她。她经常告诫我人生短暂，要开心过好日子。但说起那些年受过的苦，她又情绪哀伤，有时她和我开玩笑：“你写的那些东西都没用，你要写写你妈才是，你非要等我走了再写吗？”“你有啥好写的？”我故意逗她。说完她又开始诉说小时候一家十口人啃树皮、吃野菜、喝萝卜粥的艰辛日子。因为家里穷，床铺不够，母亲18岁前的每一个夏天的夜晚几乎都是在星光下的稻场上度过的。母亲受过的苦令人无法想象，我每听一次都觉得心酸。有时候想想，为什么一定要在将来的某一天含泪写回忆录呢？尽孝要趁早啊。
　　母亲贤惠、善良、勤劳、节俭，她没有别的爱好，唱歌跳舞她不会，打牌追剧她也不会，照顾好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她的一颗心都在儿女身上，她把一生的青春和热情都奉献给了孩子，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忍不住落泪。
　　转眼腊八已过，大扫除，除旧年之烦恼，迎新年之顺遂，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家里的玻璃、家具、沙发、床头、厨房死角，还有我高挂的壁画、窗帘和客厅的钓鱼灯等等，每一个角落她打扫得一尘不染，再把几间卧室换上干净的带着太阳味道的被褥被套。临行的前一天，她还用艾叶自制艾条，香熏每一间居室。艾，是家乡五月河边的艾，还渗着故乡的露水。当艾草的芬芳被点燃散开，满屋都溢满了儿时的味道，浓浓的艾香那是妈妈的爱，在浓浓的春节里，化都化不开！


高琳，笔名栀子，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湛江市霞山区作家协会主席，湛江市英语骨干教师、名教师，祖籍湖北黄冈浠水，有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诗选刊》《延河》《南方日报》《散文诗》《散文选刊》等各级报刊及网络。2017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诗集《微光花影》。2019年6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散文集《有个地方叫兰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