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做的蒸年糕

若兰

    年，总是在那个固定的时间等着。一眨眼，已经来到跟前。街上行人穿梭，忙着置办年货，我却寻觅着一种深藏在内心已久的老面食——黍米面年糕。年糕，超市与网上都有卖，但不是我梦寐以求的那种。

    小时候，每逢过年都吃娘做的蒸年糕。金黄里透着点点红色，甚是诱人。刚出锅的年糕最好吃，不等年糕出锅，就蹲在火炉旁等了。娘一掀锅盖，云一样的热气迅速升腾到屋顶，弥漫了整间屋子。我用小手拨弄一下烟雾，把目光粘在年糕上。待烟雾散尽，才发现火炉旁已经挤满了姊妹们。个个手持一双竹筷，等着插年糕吃呢。

我总是第一个抢到，迅速把两根竹筷张开，熟练地插起一个年糕来。刚蒸熟的年糕很软，从筷子缝里往下滑。我赶紧把两根筷子拧了一个圈，下滑的年糕缠在上面了。年糕冒着热气，呼——呼——呼——，吹几口，便咬下去。嘴被烫得吸溜吸溜直响。那个香啊，那个甜啊，那个滑软劲儿啊，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

    快吃完了，才注意到家人都像我一样吃着年糕。有的坐在小板凳上，有的依着门框，有的蹲坐在门槛上，一团团热气，一阵阵吸溜，一脸脸满足。

    年糕从除夕吃到十五，从不间断。娘一蒸就是好几锅，把余下的放进粗瓷缸里储存。时间一长，年糕的粘性会打折扣。这难不住娘，她把粘性减弱的年糕切成片，放在煎饼铛上用油煎给我们吃。煎过的年糕片，外焦黄，里甜软，更可口。

    年糕好吃与否，要看和面的水平。搞不好，年糕不粘，也不甜。我亲眼见过娘蒸年糕。她总是先把大红枣用开水泡几分钟，捞出，再放到用高粱秆编成的馒头筐里控水备用。娘说，用开水泡过的枣甜味全出来了。

    用的是黍米面，面粉细腻，光滑。母亲边掂量，边往面盆里盛几大碗。之后，把刚烧开的水，一点一点往面粉里倒，边倒边用筷子搅和。有一次我问娘，一下子把水倒进去不行么？娘说，那样面被烫过头了，不粘了。反正我不懂，努努嘴儿蹲在那儿瞧。

等到面不烫手，娘再把沥干水的大红枣揉进面里。娘用双手蘸一下水，捧起一小团面在手里滚来滚去，直到表面光滑闪亮，形状成球形，再在底部按下一个洞，才放进蒸锅的篦子上。每放一个，娘都给它拔拔高，因为年糕遇热会塌陷。一个个小山丘似的，挺立在那儿，很是精神。大红枣在淡黄色的面团里若隐若现，笼罩着一层神秘。约莫半个多钟头，年糕就熟了。刚出锅的年糕最漂亮，金黄金黄的，像一坨坨镶着红宝石的金子，闪闪发光。

    我们姊妹几个吃年糕，是解馋。爹娘可就不同了，他们品的是幸福。我们老家吃年糕有种说法，年糕，年年高，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财富一天比一天多。

    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年糕的缘故，我家的生活水平的确一天比一天高。爹最爱吃年糕，娘总是先递给他一个，自己才肯吃。她清楚爹是家里的顶梁柱。爹是生意人，断不了赚一些钱补贴家用。年节一到，别人家为买菜精打细算，娘却一篮子一篮子往家里提。别人家不舍得买肉，我家天天吃肉馅儿饺子。别的孩子为穿新衣发愁，没到年，我就穿上新衣服了。

    吃年糕，年年高的。娘会让年糕出现在整个正月的饭桌上。几年光景，我家翻盖了新房，置办了新家具。别的孩子多数初中毕业务农，或者帮爹娘赚钱去了，我的爹娘却坚持让我读书。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考上了师范。那时候在农村考上师范相当于中了状元，爹娘乐得合不上嘴。年糕吃得更勤了，有时候不逢年，也蒸一锅尝尝。

时光荏苒，人们的日子渐渐富裕了，不那么稀罕它了。但是娘仍然坚持过年蒸年糕。我明白娘是想让我们姊妹几个生活幸福。

    因为有十几年农村生活经历，我会做很多面食。擀面条、烙饼、包饺子、炸果子……唯独没有蒸过年糕。女儿从超市买来一盒炒年糕，一看包装，不是我想的那种，提不起兴趣来。她炒好了给我尝，又辣又硬，根本不是我熟悉的味道。

    年又到了，想吃年糕了，想爹娘了。因为疫情，不能回老家，干脆买来黍米面，大红枣，学着娘的样子做年糕。虽然不像娘做的好看，毕竟找到了当年的感觉。蒸熟后，我满心欢喜，终于又尝到熟悉的年糕味儿了。边吃，边品咂故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