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峨 | 致彼岸书：一股英雄气在驰骋 ——读赫尔岑随记之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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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三国演义》电视剧片尾曲的词曲和毛阿敏的声音，大气磅礴，一唱三叹，既浑厚又温婉，既深沉又深情，有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每一次听罢，我都热血澎湃，一种英雄气回荡胸中久久不散。
我是一个英雄崇拜狂。艰难而又漫漫的人生岁月，丝毫没有消磨我的豪气、锐气，丝毫没有减弱我对英雄的热烈情怀。看到英雄蒙难，我会怒不可遏；看到英雄壮举，我会击节而赞；看到英雄不遇，我会喟然长叹。我的心灵就是英雄灵魂的安息之所。
近来，我在如饥似渴的读赫尔岑的书。看到当时流亡欧洲的他亲自接触的那些令人仰视的英雄，我的心一直亢奋不已，激动难安。先后写下了《燃烧》、《高山仰止》，记述了马志尼和加里波第两位进入世界史的盖世英雄。可我意犹未尽，还要稍稍停留。
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那页风云早已散尽，但从那远去了的鼓角铮鸣、刀光剑影中，我们还能清晰看到围绕在马志尼和加里波第身边那一个个英雄鲜活的面容。
奥尔西尼，此人是马志尼身边一个很特别的人物。他“长得非常英俊潇洒；他的整个外表匀称而优雅，使人不由得对他频频注目；他文静，寡言少语，说起话来也不像他的同胞那样挥动胳膊，而且，从来不大呼小叫，提高噪门。一大把黑胡子，美髯飘胸……他的整个头长得非常漂亮……”但他可不是文弱书生，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奶油气息。从他的面部、眼神和微笑中，就有一种使人不敢贸然接近的东西。“看得出来，他永远保持警惕，从来不掉以轻心，有一种惊人的自制力……他的目光似乎在向里看，而且目光后面则深不可测……”行起事来，他有近乎野蛮的力量和可怕的毅力，是典型的殉难者和冒险家。他惊人的善良。他血管里沸腾着满腔热血，具有我们几乎不可理解的激情。他敢于自我牺牲，铤而走险。他心里充满着古代世界的高尚品德。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有一种不怕艰难困苦，视死如归的罗马式的英雄气概”。
赫尔岑说：“具有这种刚毅性格的人，只有断头台才能使他们罢手……”1854年春，奥尔西尼参加了马志尼发起的在意大利中部举行起义的准备工作。密谋败露后，他好不容易才逃脱了撒丁国王警察的追捕。同年6月，他又参加了对瓦尔特林峡谷发动新的远征的准备工作。这次远征也未能实现。1854年8月，他被瑞士警察抓获，但他逃跑了。9月，他接受了马志尼的建议潜往伦巴第，准备在米兰举行新的起义，因而被奥地利警察逮捕，关进曼图亚监狱，他在越狱时从窗口跳下，跌伤了腿，划伤了手。从囚室里奇迹般地越狱后，第二天又用跳窗时划伤的手开始起草用手榴弹爆炸的计划，然后又直面危险，把手榴弹扔到马车底下。
奥尔西尼早年落到格列高利十六世（1765-1846）秘密警察手中时还是个年轻人；他因为参加罗马的民族解放运动而受到审判，被判到大桡战船上去当划手，服苦役，一直待到大赦。他与走私的海盗、与被雇佣的职业杀手、与煤炭党的残余分子关在一起。这段时间他更清醒认识到意大利的黑暗、丑态现状，更蔑视资产阶级和封建贵族社会的穷奢极欲生活，更增强了对民族精神的了解和对祖国独立、争取自由的渴望，从而使他反抗现实社会的决心更加坚定更加强烈。
为反抗，他义无反顾为自己铺设一条通往地狱之路。终于有一天，那是1858年1月14日，他行刺拿破仑三世把自己的头颅送到断头刀下，年仅36岁。这一刻，他的伟大名字永垂竹帛。
我绝对不是赞赏暗杀行为，因为我从不相信一个君主或元首的死，能使一个专制国家或帝国就此崩溃。我赞赏的是一个男人面对凶恶的敌人，敢提三尺龙泉、血染沙场、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面对山河破碎、黎庶哀嚎，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的姿态；面对皮鞭、锁链、屠刀、监狱乃至断头台，永不低头、血战到底的坚硬骨头。
人生的意义不在长短。奥尔西尼虽然过早地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但他的生命同面对敌人的屠刀变节投降、面对专制的皮鞭甘当奴才的人比，耀如赤日，光照千秋。
他死的时候，正是歌的年龄、诗的年龄、梦的年龄。他和我们所有人一样有着太多的感情、诗和歌，有着太多的憧憬和渴望。但是，为了祖国的统一和独立，为了民众的自由和幸福，为了推翻专制制度，他毅然决然用自己的壮烈牺牲，把他的美梦、向往和渴望写进妻子悲壮的目光、父亲垂危的病榻、儿子降生的襁褓，写进硝烟弥漫的战壕，写进敌人的黑暗监狱甚至凶残的屠刀下。
这让我想起纳森·黑尔的临终遗言：“我唯一的遗憾是我只能为我的民族牺牲一次。”纳森·黑尔的遗言正是奥尔西尼的遗言。
在意大利十九世纪三十到六十年代，还有一个人不能让他从我们身边一闪而过。他是法国人，叫拉维隆。他工科毕业，原本是一位优秀的工程师和建筑师。而在1848年2月24日与5月15日间，他担任法国国民自卫军的队长。他身上流淌着刚毅、坚强、忠厚的血液。
赫尔岑记载：拉维隆是属于2月24日没有为胜利、为宣布成立共和国而陶醉的少数人之一。打仗的时候，他在街垒中浴血奋战，当不打仗的人推选他为全权执政官的时候，他默默地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事，不像有的人上窜下跳、八方奔赴为自己登台拉选票。可是，当换汤不换药的新政府像化妆的魔鬼一样降临政府厅大厦时，他对这样的选举大声抗议，并且和几名挺身而出的人一起责问：它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它是政府？
5月15日，拉维隆又本着他的一贯立场同巴黎人民一起冲进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组成的议会，拔剑在手，迫使议长让代表人民的演说家登台演说，对制宪议会施压，说明革命群众的要求，让它用革命精神改变它的内外政府。事情落空后，拉维隆被迫转入地下。他受到缺席审判和定罪。反对派陶醉了，自以为胜券在握，不久便可大获全胜，不料发生了六月起义，这时新政府彻底露出反动和丑恶的嘴脸，实行疯狂的军事镇压，同时对起义的头面人物进行残酷的政治迫害，逮捕后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拉维隆万幸躲过了这一劫。
一天晚上，他冒险去见赫尔岑，告诉要去日内瓦。他说：“现在是那么艰难，一切是那么让人腻烦；我们正面临可怕的不幸。到处是堕落、堕落，以及卑鄙无耻，一切人和一切事。得了，再见——再见，但愿我们下次再见面时能够愉快些。”
在日内瓦，拉维隆重操专业，搞起了建筑：造房子。突然，法国人背信弃义地发兵侵略意大利，眼见部队向罗马逼进。拉维隆听后立即丢下圆规快马加鞭地奔向罗马。“你们需要工程兵、炮兵和士兵吗？……我是法国人，我为法国感到耻辱，我现在来同我的同胞作战。”他向三执政说，并“参加了罗马人的队伍，成了赎罪的牺牲品。他英勇作战，视死如归，一直冲在最前面，——当一切都完了之后，他仍顽强战斗，直到被法国人的炮弹击中，在罗马城门口光荣捐躯。”
事后，“法国报纸用一连串的谩骂替他送葬，认为这是上帝的审判，对一个有罪的祖国叛徒的审判！”
拉维隆生命最后时段的行为和他的祖国法国同胞对他的咒骂，把他的人品和思想一下推到至高至伟的巅峰。他帮助意大利人打自己的法国同胞的行为，具有世界意义，值得全世界人永远膜拜。可他的法国同胞不理解，认为一个人绝不可以背叛自己的祖国去帮对方打自己的同胞。倘这样做，就是罪不可赦、罪该万死的叛徒。其实，他们这样认为，是因狭隘的民族主义观念而致。他们不知道，这正是拉维隆所以能成为伟大不朽英雄的原因所在。
狭隘的民族主义，是影响世界和平和社会稳定的毒瘤。一个人为表示对自身民族的忠心和认同，不惜以任何手段损害其它民族的利益，这是不道德、反人类的。这种人作为当政者会使用武力对外进行扩张侵略，或者狂妄自大，闭关锁国；作为普通百姓，则会热衷游行示威、抵制外国商品，鄙视或者仇视外国人， 充当侵略或反对外国的工具。
一个英雄所以成为英雄，不是靠权力、地位、名声虚肿起来的，更不是如今有人靠手腕、金钱得来的，而是靠实实在在的功勋和崇高的思想、伟大的灵魂自然显现出来的。这类英雄，胸怀大志，见识高远，只考虑人类和历史的需要，只考虑为世界的担当，只知道正义和真理的尺码。为此，他们敢于不顾一切诽谤、诬陷、孤立、谩骂，以反世俗的言行表现出他对人类精神向正确方向引导的意向。他们从没有衡量个人得失而去对狭隘的、庸俗的、落后的观念和行为让步，为此，即使献出自己神圣宝贵的生命也在所不惜。拉维隆就是这这样的英雄。
想想看，如果人类各个国家的人都像拉维隆这样做，人类有史以来会发生12400次战争吗？会发生第一次、第二次世界大战吗？人类一代又一代人会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中惨遭杀害吗？拉维隆离开这个世界已经170年。170年后的今天，世界究竟有多少人具有拉维隆的思想境界呢？依然很少很少。日本有个作家竟然为表示支持日本政府复活军国主义、继续侵略别国而剖腹自杀。谁能统计出全世界有多少具有日本这位作家思想的人呢？
当然，我坚信拉维隆的血并没有因170年的时空转换而冷却，他的热血正在我们身上奔流，他的思想也在全世界许多人心里扎了根。哪里出现不平，哪里就会有人反不平；哪里有祸害人类的事，哪里就会有人反祸害。拉维隆身上的英雄气，一定会在全世界纵横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