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劳动力”——基层扶贫工作随感
近年随着全国脱贫攻坚深度推进,在落实国家惠民政策措施的同时,扶贫干部不断的被各级“检查督查巡查”催逼着往结对帮扶贫困户家里赶,除了帮忙建安居房、解决入户路、有线电视安装、医疗保险报销、新生儿上户口、办理慢性病门诊证、残疾证……必需的跑腿事儿都办好了,便时常送红包,小礼物等圆梦“微心愿”,这些都是扶贫干部十分乐意、老百姓也十分满意的事。——可干得最多的最烦人的,还是翻来覆去填写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却似乎不曾有人看过一眼的表格。 当然没忘每次来了都得合个影。开始是为了作纪念,或晒晒朋友圈,农民伯伯都很乐意,大家笑得很自然。自从2018年起上面整出来一个“精准扶贫”软件管住我们,到户走访必须实地报到,精准定位才能证明是真的“到此一访”,走访日记附带一张照片非得实时上传,若当时当地移动网络信号不好没法操作,离开贫困户居住地便无可奈何!老百姓见结对帮扶干部大老远来,抄完了纸质版的走访记录紧接着拍照片,拍完了照片又急急忙忙填写电子帮扶日志上传,来到他家里头坐立不安,喝杯茶拉拉家常的时间都没有,深深地同情,也并不敢妄言;只不时提醒一句“同志,坐啊。喝茶啊。 ”
直等我们都忙完了,便很自觉的站在大门口钉满了各色公示牌一墙角,让我们拍,像极动物园里已经习惯让游客拍照留影的“动物明星”(本人绝对不是轻侮老百姓,实在是我们做得太过火了!)。已经知道了照片都是要传到网上,笑容没有之前那么自然,下意识的整理衣衫时,更带着几分局促不安。那份纯朴与真诚地疼惜,每每使我鼻头发酸。如果上级管理者多看看这些生硬画面,绝不能生出这种所谓“高科技软件”来折磨县乡基层扶贫干部,它所带来的是表面新鲜好看,实为撕裂干群鱼水深情的卑劣之举!对身处脱贫攻坚一线的基层干部如此不信任,令人心寒不说,也没替咱贫困群众想想:国家给的惠民政策,老百姓都齐声叫好,可这样来执行,是否给了底层老百姓起码的人格尊重与尊严?天天耍猴似的轮番来访,干扰实在太大! “你们也留时间干点正事儿,别天天跑来填表了!我早几年就脱贫了,还要做点事呢!”难怪有些已脱贫致富的老表们极不耐烦。对此类纯属浪费干部群众时间精力的**做法,基层干部自是敢怒不敢言,动不动就拿“脱贫攻坚工作不力”追责问责的大帽子压人!只是老百姓不管这些,有啥说啥,甚至有的老表曾经悄悄摘掉钉墙上的贫困户帮扶牌,声称这些“贫困标签”严重影响儿子结婚找对象了! 且说那些表格,什么新鲜词儿都用上了。仅“家庭劳动力”这项,就有“完全劳动力,部分劳动力,无劳动能力”几个选择,就算人家年纪大些,或身体有病,也不一定乐意被视为“无用”的人,或者是“半个劳动力”,这些不用填表,看一眼就知道了,偏要造出个“专业术语”来进行标准化评价,也不管你心里舒坦不舒坦。古人尚有“善行无辙迹”之心念,行善十分注意受施者的感受与尊严。《诗经 小雅 大田》说的“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即是古代大户人家割麦遗穗,无声照顾穷人之善举:丰收的富有农场主人,有意让收割者遗留下一些稻穗、禾把,任由贫弱者自行来捡拾,多么细腻熨帖;积善不求扬名,拯溺帮困恻隐之心至今令人动容。
而今“脱贫攻坚” 作为我们政府的善政,高层决策深得民心,可执行者做起来却多了几许强力与霸道,理所当然的无视受惠者人格尊严和心里感受,实在是各级官员传统美德修养不够,自我本位作祟造成美中不足的集中表现! “徒善不足以为政”,如何把善政落到人民的心坎上,要的不仅仅是一腔热血与豪情,更需温暖细腻的体贴与人格平等的尊重。 我这些年身体健康出了一些问题,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当“拼命三郎”全力以赴地工作,加班熬夜更不时出现头痛失眠等不良状态,跟身边人比起来工作总是慢了节拍。人还没老去,在家里,在单位,却充其量只能当“半个劳动力”,便明白了人家对我那刻意掩藏着的嫌恶了。
深深的歉疚与自卑,自动自觉深藏起来。 现行体制下,没有一心往升迁提拔这座“独木桥”上挤的姿态,无心讨好迎逢他人,早已被视为 “异类”,——你们个个一身傲骨,位高权重者的尊严感到哪里去找?权势者自尊心无形受挫,能让你淡定从容过日子? 再不能当个“全劳动力”,活着的尊严感就该当受损减半;无论对农民还是体制内拿“铁饭碗”之人,当下其实并无甚区别
唐咏梅,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生70年代,江西遂川县人。作品发表于《短篇小说(原创版)》《师道》《生态文化》《健康与心理》《井冈山报》等报刊。有作品入选《江西新世纪女作家作品选》《红豆》文学杂志2015年度选本,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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