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妈家” 杨培德

杨培德

“去妈家”

杨培德

      往年，往月，往日，往时，兄妹几人只要闲下来，想要聚聚，都会心照不宣，不约而同的喊出一个地方：

     “去妈家！”

     “去妈家”,是儿女们最平常、也是最亲切的念想，是最习以为常的地方。他（她）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发自那永远鲜红的血缘。

     “去妈家”是多么自然、多么朴实的人间大爱，是多么幸福、多么甜蜜的真情，如山间溪水，世世代代流淌的都是清凉凉的让人永远怀念的一首老歌。

     接到老妈病危的消息，是2020年7月18日早上，电话是大妹妹带着哭声打来的，说老妈忽然高烧39度，大夫刚打了一针退烧药，己经有出气没进气了，赶紧回来吧，晚了怕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其实，老妈卧床这半年，我们回去的次数还真挺多，虽说我和二弟住的省城离家乡走高速也就是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但由于工作在身，往返都在匆匆之间。每次见面，老妈都会在昏睡中醒来，而且都会准确回答出“我是谁？”的最简单、确是她此时依然能正确回答的问题。而我们的稍许欣慰似乎在这一刻又有了定心丸：

老妈没问题，还能坚持一段。

可这一段究竟有多长，我们心里还是有准备的，毕竟是89岁的老人了，已经是熟透的瓜啦，最后的蒂落……

驱车刚上高速公路几分钟，便接到老妈已经驾鹤西去的电话，一看时间是上午10:35分，时间定格，我们的心也于瞬间降落到冰点，想想老妈的音容笑貌和日常点滴，止不住心一酸，流下两行凄苦的泪水来……

我们兄妹6人，是母亲用7年时间一气呵成且顺利生产的，在那天灾人祸集中的五、六十年代，仅靠父亲一人工资生活的我们，生存的窘境是难以想象的。

我们没有奶吃，高粱米面和玉米面糊糊就是难得的替代。为了填补家境，母亲常常像领着一群小狗儿一样，把我们领到山坡上，放在地头边任我们自由玩耍，她却一人在用锹镐拼命的开采着荒地，当时叫“开小片荒”，是政策不允许的，只能偷着开。偷着种些地瓜、土豆、大白菜及玉米来维持生活所需。

白天流了一天汗水的老妈，晚上睡觉时也被我们搅得不得消停，为制止我们哭闹，她在用两肢胳膊各楼一个的同时，那两条腿还要同时各拍打一个，她的四肢就如同四个机器手在悠悠的推动摇篮，直到把我们摇睡了，她才能短暂的休息片刻！当长大成人的我们，听到当年的老邻居讲述这些看起来不经意的、甚至是可笑的小故事，那力透纸背的辛酸，让我们除了对老妈辛劳的感激，更多的应是对伟大母亲终生为养育子女无私付出全部、永不求回报的由衷敬意和无限的感恩！

为了我们吃饱肚子和保证我们的上学所需，母亲领我们在家里给别人做过各种活计，给人砸核桃用锥子一点点抠出核桃仁卖钱，有时为了抠净那残留在核桃皮里的那些星星点点、零零碎碎的核桃仁，我们的小手有多少回被扎出血啊！

我们还在自家住的狭小屋子里打过草绳，拧过草袋片以及去石场砸过“寸八分”，等等。

后来，心灵手巧的母亲照葫芦画瓢，买了一台蝴蝶牌缝纫机，学着在家里给人做缝纫活和做裁剪赚取手工费，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才被“解放了”，可以无忧无虑的去一心上学了.

后来老妈手艺成熟，有了底气，竟走上街头摆摊给人裁剪衣服，一干就是十几年！春夏秋冬的轮回，风霜雨雪的交替，都没有阻挡老妈在街头的坚持，由于很少得空坐一坐，常年的站立，使她落下来很多毛病：手腕子疼、小腿静脉曲张、时不时的全身疼痛，还有那永远无法挺直的驼背……

正是老妈勤劳的坚守和无私的付出，积攒些富于钱，给我们兄弟4人盖起来一栋4套2间房的小楼，为4个儿子各自娶上了媳妇。限于当时的条件，两个妹妹没有享受到这个待遇，老妈和老爸一直心不安，都在去世前嘱咐我们：

我们走后，把我们住的这套拆迁得来的房子留给她们姐俩吧，也算净了心。

哥几个对老妈、老爸这最后的嘱托牢记在心，并当面保证：放心吧，您百年之后，我们一定照办就是。因为我们懂，子女都是爸妈身上掉下的肉，一碗水端平，永远是老人对子女的心！

  父亲走后，老妈这一挺就8年。在病重不食、只能靠打营养液维持生命时，我曾拉着老妈的手，俯下身子劝她：

妈，您都快90了，您就是菩萨了，我去佛前替你烧柱香，改吃荤吧！否则，连鸡汤、肉汤都不能喝，你身体怎么能受得了？何况你现在**打得到处紫一块、青一块的，血管都瘪了，肌肉也硬了，针都扎不进去了，再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这身体恐怕要坚持不多久了，您还要看着您最后一个孙子娶媳妇呢……

  可她依旧坚定的摇摇头。她何时吃素并信佛归一为居士我们是不知的，只是大约在40岁以后。对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吃糠咽菜最困苦的时期都熬过来了，我们都长大成家，都过上了好日子，可以敞开肚子大吃鸡鸭肉蛋鱼了，大喝老白干通化葡萄酒了，虽然老妈不喝但是她喜欢的大连汽水还是可以畅饮的。可老妈却仍然无我，佛经一本，天天一诵到底！

我们问心有愧，于心难忍。平时看似最没信仰的老妈，信起佛来却如此执着，病入膏肓之际，依然一字一顿的拉开距离，用尽全力大声的喊出：

阿-弥-陀-佛！

老妈一生，从来都是以子女为荣，以子女为傲，唯独没有她自己。

记得在住院期间，老妈还不忘在人前炫耀：我四个儿子有两个在省城工作。大儿子是作家，还写了好几本书呢！我出的7部散文集，母亲都一直放在床头，几乎天天都要翻一番，尤其是在她离世前我出的最后一部散文集《梦有远香》，是以她和老爸及我们出生在先的兄妹4人合照为封面的，她更是爱不释手，已至封面都被让揉搓出皱褶了。

快到要给老妈烧5期的时间了，我想把这部书带到她的坟头，烧给她，让她在天堂依然可以读到我的书，可以让她感到自豪和欣慰的书。我的三弟及老弟都当过兵，老妈都是乐不可支，都分别去部队看望他们……。

  情至深者，尤其是她们那一代人，说话都少而且直白，虽然从未听说她如何如何爱我们，但是她们所处的那个年代，大爱至深都是藏在心底、藏在践行者在最扎实的付出中！

在殡仪馆，当我和所有的孝子贤孙们几十人一起双膝跪下，在老妈的灵车前，双手将“丧盆”高高的举过头顶，然后用尽全力将其摔下、摔碎时，哀乐响起，灵车启动，我们曾经最习惯、最幸福的“去妈家”的约定，从此不再！哀叹“天地无情，人生苦短”的同时，更多的是如同此前家人一起去烧化那些陪葬的纸牛及其它纸质的各种陪葬品时，我们大声喊出的愿望为老妈最后的期盼：

“妈，(奶，太奶；姥，太姥)上瑶池路！”

听殡仪管理员解释：瑶池路，就是佛家之路，你们喊出之后，你老妈就会一直奔去，就会圆满了！

我无意推敲这种说法的准确性，但我坚信一生慈善、勤劳且笃信佛教的母亲，一定能实现她最后的愿望，达到其最理想圣地。

老妈有愿天眷顾。按民俗，人死后三天出殡，可老妈出殡前一天，大雨倾盆多雷暴且预告次日有大到暴雨，这可急坏了我们，因为老妈火化后要直接去山上的自家墓地，要与老爸并骨，如果雨水过大那又如何动土？万没想到，等我们驱车去墓地时，竟然雨停雷息，使我们有宽裕的时间完成了墓葬。为此大家都啧啧称奇，说老妈真是有“天缘”！

看起来，一生向佛行善的母亲终成正果，我们再遂其愿，大喊三声“阿弥陀佛”为其助行吧！

送走老妈，回到她居住的老屋，四壁依旧却不见老妈，家具物件安然却不见老妈，不见老妈在世时，未进屋就有一种大师的感觉；不见老妈在世时，一进屋那种满屋的温馨，   老伴说：“老妈这一走，回家时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如此空落，正如古人潘岳诗云的情景：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

     一缕轻烟化作万般思念，我们此生再无父母所依，漫漫之路再没有人能为我们遮风挡雨，我们从此成为一棵**在天地间“孤独的树”，我们从此成为沙漠之湖的最后一滴水。“去妈家”己经“妈”不在，“去妈家”己经再无老妈幸福的“絮叨”！面对老屋现今无尽的空落，面对岁月迎面而来的无情挑战，敢问苍天：“去妈家”这最简单的要求，为什么就这么于瞬间成为了我们最残酷的幻想？

老屋将售，“妈家”已经永远不在；“去妈家”已经成为永远的梦。

但老妈的恩泽永存！

此文权当祭母文，吾将于老妈墓前细细读给老妈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