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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天 我在景迈(九章) 许文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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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3 16:50: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这个春天 我在景迈(九章) 许文舟 一、景迈山上
一碗老茶,足以让景迈大寨春色如旧。
我就这样把它捧起来,轻微的晃荡,就把一块景迈山的天空,逗得微微晕眩。
如果仙景都是云里雾里,我站在景迈山,也应该腋下生风,可我还是喜欢用人间的烟火,煨煮千年古茶,伺候风清月霁。
现在是冬天,很少有买茶的老板,出手阔绰,囤积居奇。茶,在盏,是它最优雅的姿态;水,入茶,才意味深长。
我投宿叶选劳的家庭旅馆。白天,选择一些年纪偏大的茶树觐见;夜晚,守着一碗茶水等月亮露脸。中间当然得有一段睡梦,春秋籍的濮人,争着约会景迈山的春风。
我要能在景迈山定居,该有多好!亲手撕下黄历,早晚喂养鸟鸣。东风骀荡,一杯清洌除掉余寒;有客远方来,我备下性格温和的马匹。
景迈山属于我的,只有一个晚上。
我在,等分白昼,掐算月明星稀。
想你有繁花似锦的晚宴,偕友人杯光斛影,我有茶香氤氲的黄昏,与茶神促膝相谈。
二、茶女叶选劳
她交待了卫生间的方位,摸灯的动作,以及怎样出声,才能让夜班的那条小黑狗六亲都认。然后水就开了,一盏茶升起鹤影和白云,春芽如箭。我老停留在水的七十度,那些鱼嘴一样的银泡,像古人,正在点验的茶钱。
我喜欢这小小的茶屋,翻过几页的书,煮了无数次的茶壶。瓶插芦芒似雪,案上老茶抽香……沸水冲天,总是春秋那缕茶味。茶歌在水中,追光逐明。
一盏古茶,那种古法让我不敢称老。我五十岁只是它眼中的婴孩,我写的茶歌不过是呀呀学语。一棵古茶,可以追溯武王伐纣,茶叶入贡。
现在她带我去看她玩泥巴的小村子,去看流泪的溪水。跌倒,她总是回忆不起怎样爬起。她带我去看古茶,她让我单膝落地,尽管那茶未吐半粒芽苞。
她唯一不带我去看的,是她约会的地点 怎样接头,都可以用春天隐喻。绝对是一条比老茶苍老的小路,只有树叶偶尔散步;绝对有一片属于叶选劳的夜空,流星返乡,凶神四下逃散。
茶神是景迈山最辛苦的王,虫害猖狂,农药污染,它还要管一管叶选劳的后一段婚姻,让那个爱她的男人,把她当成一棵茶供养。

三、在古茶面前
万亩古茶林,昨晚是哪一棵的雀嘴,啄得我无法入睡?
景迈山有飞奔的车牌,有喧嚷的茶市,有过投机和掺杂使假。一芽古老的春尖,总能品出市声的潮碱。
有的已被包养,还未发芽,就已是格式合同里的万千金额。一万亩,采一叶便能回到祖先的桌边,茶水浸渍,阴阳混为梦境。
它站在景迈山,并没有移动半步,阴谋的杯子此刻只剩些苦,需要用叶选劳新取的山泉勾兑。那么多芽叶,还得有一部分留着,让茶像茶,就像景迈山上的鸟,有一些羽毛,不用来飞。
只有春雨,才能叫醒古茶,诞下滋润生活的龙涎。
被闪电鞭挞的茶叶,有千真万确的伤,填充你阔绰的渴求。而新芽是春风锻打的箭,一弦比一弦还急。
我在古茶园,向学濮人,身披蓑衣,只是这个季节,云漫上来,新芽拒绝出场。
茶叶被炒得过热,老天啊,常常拒绝配送足额的雨水。


四、景迈大寨的晚餐
选山上的野玉米,蓝花白。选星星眷顾的山间,那些没长脂肪的茎叶和枝条。
选水上浮萍,林间树花,含羞的草。选大自然恩赐的万物,夜露洗过的绿,月下山泉的嘀咕……
用辣逐辛,用凉清热,用素除荤。
米与叶选劳的口音一样软,水一煮,就伸展窈窕身段。包烧,把小米辣改造成适合你的胃口。傣家餐桌,总有与火亲密接触的天物。怎么腌制,野花都是春天那身打扮。
竹筒煮米,酸笋绕指,糯米抱团,蚂蚁上树。
古茶居然也是排行最前面的菜谱,素炒或凉拌,神农未必可解。春风吹彻的瓜尖总引人想到山上,百般纠葛的藤蔓。金色的蝉蜕,在柠檬汁里复原为仙女的丽衣。
吃着天就黑下来,夜色掺进汤水。如果吃着汤菜里有一颗星星该多好啊!
一些月光再掺,景迈山上的那杯酒还是醉得我,忘了与故乡有一千公里的苍茫。

五、导游而蓉
景迈山那一条路,都会被她带进春天。古茶已老,她往前一站,就看见春天不常示人的腰段。
天育茶香,让青裙女儿用一整段青春,在茶园里奔忙。往事如藤,明天有根。花放在掌心,是最好的地段。
导游只是而蓉的业余,每年都有一些演出,就是景迈山上的茶歌陪她出场。一万亩古茶里,有而蓉星光拥挤的小屋,有接待春天的花圃。她在景迈山上学会茶歌,采摘和揉捻,茶的身上有她无垠的体温。
空气里诞生的蝴蝶,是春天的遣词造句。而现在,它飞在而蓉的发辫,又是谁,说不出来的一朵痴心?
茶是她的另一个自己,生活打开的缺口,挤进浸满普洱茶香的客人。
现在是公主坟前的讲解,我只看见一堆泥土供养的大树,泥土态度坚决,就都变成了石头。流水一暧昧,就有了忧愁。而公主坟,掘地三尺,只会有树根匍匐,岁华凝固。
肯定有人在坟前抱头痛哭,生锈的公主坟,显然是一堆醉过的泥土。如果公主还在,会在给谁薅去白发与疼?
而蓉顿了顿,然后是轻轻叹息,与她那次不欢而散婚姻的结尾极其相似。
六、老达保
我除了听见肥硕的风声,还有一群农民的吉它弹唱。舍不得走,还是不舍得你走?都是吉它弹唱的,重要主题。
那些手,薅过青秧,扔过荷包,让棉添到冬衣。那些手,握锄或伐木,现在统统喂到琴弦,开始放牧生活的音标。
过门,是一条比一条瘦的山路;起始,是一座比一座险恶的高山。有些演出,能渡稼穑的苦,渡婚姻不幸,渡惊蛰或春风。
他们弹让鸟嫉妒的调子,山上的野花都心痒不已。他们定期**,为种子落土,为女儿上轿。弹皱了花色,弹痛了日子,就是这弹吉它的手,给母牛接生,让禾苗疏秘有致。“我会弹唱的调子像花儿一样多,就是没有离别的歌;我想说的话像茶叶满山坡,就是不把离别说。”
因此啊,弹出更多的是蝴蝶,窗花,晚风习习。弹,这牧羊的指法,把本来藏在心间的谣曲,当成小鸟豢养。
请烈酒、古茶一一落座,月亮是不用添油的吊灯。请诸神、天地聆听,六弦传达的都是生活的原本。
天色微明,还有人聚在老树下,为一个音符较准。他们知道这一道程序很重要,那么多人都会听出,一首歌明里暗里的劳疾。
我属于老达保的一个过客,我属于老达保一个下午。我看见,老达保起伏不已的胸脯。
祭茶
抱紧学叫的公鸡,等着,春风磨出腰刀的快口。似是顶天立地的三鞠躬,黄金的膝,四下散去。
唢呐清嗓,长号冲动,一年一次,它们将随布朗兄长,给一棵老茶喊魂。茶叶是先民留下的金条,只有来拯救生活拮据,可现在,它是魔,让俗世的人们为之疯狂。
茶水里有谁的千年、白发?有些茶需要进宫,有些茶得交付神明。有人口含祷辞,有人嚼着茶叶。
众生站在景迈山,发出邀请,茶神很忙。这么深的森林,有森林身上截取的沉香,在狂风中轻吐烟岚。巫师眼睛微闭,祷词从他嘴里鱼贯而出,在下是大海一样的绿,新芽刚萌,谁也不敢平身。
我看见帕艾冷了,这位老布朗人,依旧像一棵古茶精神。他端坐祭坛,与众人等着云漫山峦,风叫醒灵魂。
古歌是迁徙辞,战争的帖,农耕的简......现在,它含在巫师口中,变成时间的流水。
茶神醒来,并且开始掐算,哪拨茶芽在明前萌发,哪些茶籽春上入土。鸟洗簌毕,备下赞许。
烛泪满上苔藓,香灰印下神迹。
糯干寨
人们翻动十二生肖,择一些日子给嫁娶。干栏式的建筑,常有秋凉,抱柱。
除了农具,不让生铁在寨子里上锈,除了春风,没有谁在寨子里游手好闲。
雷电在寨子里虚晃一枪,周遭的老树忙着呼吸。夜色里,茶带水醒来,人们打理农具,庭扫除尘。一万亩古茶,是谁的仓廪?
糯干寨,何处申领得到它的户籍?早上沿沉木的香找捡木耳、树花和香蕈;晚上听着佛寺的钟声,烤一罐茶,看流星告老。
人们为水立节,也为泥土申请了灵位。我锄禾日当午,用不着考虑紫外线强,缺少必要的湿度。我身体上的小疼小疾,每一棵草药都可以解毒理疗。我真的想在这里终老,学一群金色的麂子,烤着太阳,无所事事。
我在这里脚步拖沓,有天上的月亮,陪着,饮茶作乱。然后把山上找来的香菇小火清炖。
用刀划一条溪水,搬走阳光无办法烤熟的石头。月白色短襟的少女,读出我写给茶神的寂寞。


景迈山夜晚
夜深了,风把什么都往我身上推。生火,只煮茶罐。煮,再煮,春芽如逡巡的令箭,茶香如少女的回眸。
星光值守,总有疏忽,茶香得以,半夜敲门。
液化的时间,沸涨的想,三分沉,一分翱翔,均源自春风里的劳作与清欢。此刻,谁也管不了青蛙失眠,六畜鼾声四起。随便那一场风,都可以把端着茶水的人,送到炊烟四起的早晨。
酒禁不住人多。马嚼着夜草,依然有风随时可以洞穿它的肋巴。用一吨雨水,也不能让失掉水分的茶叶,回到枝头。
茶萌,春风就骚起三分。进贡的大马帮,常在夜色里出发。而现在的夜晚,在景迈山,一群诗人,正讨论着景迈山申遗的话题。
这个夜晚,翁基寨子的婚宴,有诗歌与散文,小调和方言围着酒席落座。趁酒兴撤退,谁也不能阻碍接下来神要洒下的露珠。
有人唱起老家带来的情歌,在一塘火面前还是显得不够热烈。有人读诗,总觉得没有茶水够味。
有人酒醉了,叫了月亮三声。四下睡去的群山,复又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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