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峨 | 致彼岸书：做给仆人们看的——读赫尔岑手记之十七

wx_纤指素_ZwyZA

在复活节的前一周，别林斯基到作家伊·伊·帕纳耶夫家中用餐；端上来的都是素食。
他问他：“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虔诚啊？”
他回答他：“我们吃素，无非是做给仆人们看的。”
“做给仆人们看？”别林斯基问道，脸色陡地煞白。“做给仆人们看？”他又重复道，突然离席而起。“您的仆人在哪儿？我要告诉他们，他们受骗了；任何公开的罪恶都比这种对弱者和未受教育者的蔑视，都比这种支持愚昧的伪善更好和更有人情味。您以为你们是自由人吗？其实你们跟所有的帝王将相、牧师们和农场主们都是一丘之貉！再见，我不能为教训别人而吃素，我家里没有仆人！”
于是，他扬长而去。
为什么在复活节前夕吃素食？
在欧洲，有个复活节吃羊肉的传统，尤其在意大利。据说这是能让人们纪念摩西借着羔羊的血领导以色列人出埃及的壮举。羔羊是耶稣的预表：他是上帝的圣洁羔羊，藉他在十字架上所留的血，使人类得以洗净罪，脱离魔鬼的奴役。
为此，复活节期间意大利各地纷纷售卖羔羊肉，这些羊羔都是在出生22天左右被宰杀的羊娃子肉，因而十分鲜嫩。但这也导致大量的素食主义者和动物保护人士的强烈不满。
复活节前夕，一些素食主义者在米兰肉食区进行抗议，最主要原因是让世人尊重各种形式的生命。
既然是羔羊的血引领人类脱离苦难之地，既然羔羊是耶稣的预表，耶稣是上帝的代表，是引领人类脱离魔鬼奴役的大恩大德、至大至圣至洁至亲者，人类就应该为感恩而永世保护它，永不背叛它。
然而不然，人类是群极端贪婪自私、忘恩负义的动物。正因为羔羊的血能引领人们脱离魔鬼奴役、走出苦难，所以，他们为了自己永世幸福，绝情地大肆宰杀羔羊；为自己和后代的永世安详，不顾一代一代羔羊幼小的生命。这是宰杀自己的恩人，宰杀自己恩人的后代。
罪恶不止于此，更大的罪恶在于许多人，虽然承认这样做是错的，是绝情负义，是犯罪，而内心还是要吃恩人的肉、喝恩人的血。他们表面上装得比谁都更吃素，即比谁都正派、更守规矩、更有人情味。实际他们是用美丽的衣服在掩盖自己的丑恶和残忍。
那位请别林斯基吃饭的文学家，就是这类人。在仆人面前他装作表率——吃素。也就是说他的吃素是“做给仆人们看的”。实际呢？他虽然没说，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耿直率真的别林斯基怒火中烧，说他是“伪善者”，说他犯了比任何公开的罪恶更大的罪，说他“跟所有的帝王将相、牧师们和农场主们都是一丘之貉”！
由此，我想到这样一个画面：快到过年了，连续数日雨雪后，天刚刚放晴，一轮旭日照耀着白花花的大地。这边路上来了一队人马，打着某某长官下乡慰问穷人的标语，几辆轿车耀武扬威地向前开着。
车到村头，因雨雪连日，破烂的村庄道路泥泞，无法开进去。只好有劳车内长官下来以步代车。这边擅长拍马的乡村领导慌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鞋套，弯腰蹲下极尽献媚地把长官擦得铮亮的皮鞋套好。这时，长官们挺着大肚子，迈着官味十足的步履，走向站在一个个家门口迎接他们到来的穷苦百姓。
长官们露着久别重逢不是九分九而是十分关心百姓的笑容，双手不是九分九而是十分用力握着农民百姓的手，但他们的双眼始终没有忘记紧紧盯着记者的摄像机镜头。开始讲话了，他们先说代表什么什么，然后说什么什么怎么怎么关心爱戴广大百姓，救广大百姓于水火的总是什么什么，没有什么什么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好日子呀！又以十二分真诚的态度说，我们都是公仆，都是百姓的儿子，做儿子要全心全意孝敬父母啊……那表露出的掏心掏肺的言语热情洋溢，让人为之动容，甚至流泪。可他们讲这些话的时候，那眼睛那嘴巴一刻也没有忘记对准记者的镜头。然后，他们给每户发点碎银，五斤一袋粮食。还要求老百姓接下这可怜的一丁点东西时对着镜头呈现幸福的微笑，讲些感谢什么的话。这时长官的神态和语气，关爱中透着上帝下凡一般居高临下的得意，显示出的乃是老爷对仆人、父亲对儿子的恩赐。打道回衙后，立刻吩咐电视台一天24小时滚动播放。
他们是在做好事吗？是在做好事，但他们是拿纳税人的钱在往自己脸上贴金，是用来表现他们作为老爷对仆人、父亲对儿女的恩赐；更无耻的是像别林斯基怒斥的那位文学家那样，是“做给仆人们看的”，让老百姓觉得他们同百姓心连心，是百姓的好父母官。也就是他们像那位文学家那样本来是吃荤的，为了“做给仆人们看”，才吃一顿素的。他们背后该怎么吃荤依旧怎么吃荤，即该怎么作恶还怎么作恶，大吃大喝，贪污受贿，敲诈勒索，掠夺百姓，挖空国库，为所欲为，无所不为。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一边贪婪地喝国家和老百姓的血，一边又叫老百姓说他们好。这同自己当了婊子还要别人给自己立贞节牌坊毫无二致。他们这种伪善之行，比任何公开的罪恶都更恶，他们“跟所有的帝王将相、牧师们和农场主们都是一丘之貉”！
我记得马未都先生讲过土豪过年的故事。旧时土豪过年都要做善事即救济穷人。他们把碎银两用纸一包包包好，捡那些快过年既没贴窗花、又没贴对联、门窗破烂的人家，让手下听差去送。但送时不能大张旗鼓高调地送，只能偷偷地送，往穷人家窗台上一放就立马走人，不能让人看见，也不能被受救济的穷人逮住，因为那时行善讲求的是“善欲人见则不是真善”（照此标准我朝伪善者居多），然后天亮穷人发现窗台上有一纸包，打开一看是碎银两，就知道富人来行善了，于是这年也就有得过了。
呜呼，一个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家伙，竟不如旧时的土豪，我无语。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