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长峨 | 致彼岸书：暴吏丘菲亚耶夫——读赫尔岑手记之七

纤指素心

梁长峨 | 致彼岸书：暴吏丘菲亚耶夫——读赫尔岑手记之七（原创）

小个子，宽肩膀上安放着一只像斗犬脑袋那样的头，上下颚很大，这使他更像狗了，而且更明显的是他经常露出的狞笑；他那苍老而又酒色过度的面容、灵活的灰色的小眼睛和稀少的、竖起来的头发给人留下非常讨厌的印象。
他挺着个大肚子，目中无人，大摇大摆，走进大厅。一进门，就怒气冲冲，把警察局长痛骂一顿。警察局长不知端底，只顾低头表示尊敬和服从，不停地说：“是，大人。”
这位大人就是赫尔岑流放地的省长丘菲亚耶夫。
此人当初属于最穷的小市民阶层，13岁就参加了一个流浪卖艺人的班子，从一个集市到另一个集市，到处表演走绳子、翻斤斗等等杂技，让人们逗笑取乐。后来犯科被捕。出来后，仍无职业。他小时念过书，就给人当起了抄写员。他生性放荡不羁，并且由于在卖艺人班子里和被押解的犯人中间受到多方面的历练，他的才能迅速发展，成为精明强干的人。
亚历山大（一世）统治的时期，他竟然混进一个县法院当文书，后又如坐火箭式窜到钦差大臣身边听差。用他的话说，他原来的野心从未走出县法院秘书职位的范围。这时，他便以钢铁般的意志决心发迹，快快发迹。
果然，十年后他做了当时负责军需的将军康克陵的得力秘书。再过一年他已经主管阿拉克切叶夫办公室（它控制着整个俄国）里发送公文的部门了。
他表面上表现出没有多大的奢望，没有什么嗜好，没有个人意见，忠厚老实，而且认为服从是人的第一美德。这大概是一切野心家上位前的故伎。被蒙得发了昏的阿拉克切叶夫用副省长的职位酬劳他，几年以后又给了他彼尔姆 省长的职位。彼尔姆正是当初他走绳子经过的省，现在彼尔姆拜倒在他的脚下了。
一个省长的权力是和他同彼得堡距离的远近成正比例的。彼尔姆荒凉偏僻，没有贵族，都是农民，致使他的权力如几何级数增长，可以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丘菲亚耶夫的放荡和粗暴，得到最充分的肿胀。谁也管不了他，省长就是大拿，绝对的一把，他连每一根毛孔都透出不可一世、统治一切的气焰。他不能容得丝毫的反对意见，下属稍有不慎，不，慎之又慎，也会冷不丁受到他的责骂、训斥。他整天装腔作势，红眉绿眼，看谁不顺或根本不存在谁人不好，只要他心气不畅，就劈头劈脸给谁来上一顿，讽刺挖苦乃至咒骂一类侮辱人的话如脏水一般泼到别人头上。遇到任何政务或案件，他的嘴就是真理和法律。一切任随他的性情、以他的心血来潮决断。“他滥用他的权势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给他的下属说，你们或许认为我对你们严厉苛刻，这算不了什么。我当初走江湖受到多少人嘲弄甚至辱骂？我当县法院抄写员，上司还经常打我呢，还不给我椅子坐让我站着抄写呢！到军需部门工作还不是照常被迫害？一个上校竟公然在大街上用马鞭抽打我呀！你们看我脸上的疤痕，就是那次抽打留下的……说着，还不停地用鼻子哼哼几下。意即你们当下属的要安于这种命运。每一个每一代当下属的都要接受这样命运。过一会儿，他又哼哼几下。什么意思？就是说我现在当省长了，当你们的上司了，理所当然欺压和迫害你们，不由分说不由分说啊！
他毫无羞耻同一个贫穷小官员彼得罗夫斯基的姐姐公开发生关系。当弟弟的觉得受到了羞辱，就告发到皇上那儿。他就利用权势，让省长公署、法院、卫生局一起撒谎：“全都认为彼得罗夫斯基是一个狂人。”很快彼得罗夫斯基“就死在疯人院里面”。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查了下来。丘菲亚耶夫认为彼得罗夫斯基已死，没有活口对证，就教唆其姐姐“供认她由于年轻不懂事在亚历山大皇帝驾临彼尔姆的时候受到皇帝宠幸，而且因此经过索洛姆卡将军的手得到五千卢布，在这以后她的弟弟就经常同她争吵”。
他竟敢撒这么大的谎。然而，弥天大谎真的能够弥天。因亚历山大（一世）本来有那样的癖好，他走到哪里就占有女人到哪里，要问他到底占有多少女人，占有的是哪些女人，他的脑子里多得完全是一锅糊，怎么也理不清。再说，谁敢审讯皇帝，况且亚历山大一世已经归天！不管怎样，追查起来，准会闹出很多丑事，更有损皇帝的脸皮。还有，那位索洛姆卡将军也因这类事经他的手送出去的钱太多，根本记不起这笔五千卢布的事了。
哼！这个杂耍艺人、流浪者、犯人、抄写员、秘书、省长，这个任意打骂下属、胡乱处理政务、无法无天的人，这个乱搞女人，为此把健康的人关进疯人院并让其死在那里的人，竟靠诽谤亚历山大皇帝转移了尼古拉皇帝的视线，而让自己躲过了一劫。
人一旦作案得逞，胆子会越来越大，想让他回头没门，本来就生性放荡的丘菲亚耶夫更加肆无忌惮，他就像山野或街头的流氓见到哪个女的，只要他看中了，这个女的就要遭殃，不仅这个女的，而且牵连所有同这个女的经常来往的男的也倒霉，轻者被打，重者被发配去艰苦地方劳役。他有权遣送任何一个人呀！
忽然，他看上了他的厨子老婆，他觉得这个厨子不该同这个女人结婚，就利用权力把这个厨子打发到乡下去了，让这个女人专供他下班后过诗意的生活。
丘菲亚耶夫喜欢吃饭让男人女人陪同。可是，他又像主人对待自己养的狗一样对待陪他吃饭的人。就像如今有个专制国家的领导宴席上就喜欢找几个女人陪一样。女人陪他吃饭是供他看的，秀色可餐嘛。男人陪他吃饭，是供他戏弄的。每个陪他吃饭的男人，都得对他卑躬屈节，巴结奉承，低头弯腰，拍马屁，做笑脸，稍有不慎，就会受到凶言恶语的侮辱。日子久了，大家都回避他，回避不了，虽然心里战战兢兢参加，但表面上还得表现得高高兴兴。
爱权爱色，很难不爱财。——这是专制制度结的永远不可分割也不可灭绝的毒瘤。没有钱向上行贿，怎么能高升？文明发展一二百年过去了，想当上少将要一千万、当上中将要两千万，何况当时；找女人当然要花钱，连亚历山大一世搞一个女子都要花五千卢布，丘菲亚耶夫只是个省长呢！所以他爱权爱色，必定爱钱。他表面上装得比谁都廉洁，可据赫尔岑记载：“他死后人们看到他也发了财。”只能说明他的敛财手段更隐蔽，或者是他权高势大，威慑人们不敢揭发。不是吗？在位都是百姓的好官，一旦失势，一查都是大贪巨贪。丘菲亚耶夫大概就是这样吧！
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在他的统治下，“他的官员贪污盗窃的行为比任何时候都更厉害。”“省长公署办公室比监狱坏得多。”连办公室的抄写员，都“习惯于把职务当做获利的手段，把农民当做给他们带来进款的土壤，他们出卖证件……弄虚作假……干各种各样的下流勾当”。人们“说官员们玩起欺骗手段来比任何人都坏，而且又无法给他们一个教训，因为他们是‘官’”。
后来，赫尔岑在流放中，因为有文才，被调到丘菲亚耶夫身边工作。刚到省府办公室，一个好心人就私下严肃地对他说：“您是到一个可怕的人那儿去。您要小心提防他，尽可能离他远些。要是他喜欢您，您给人的印象就糟了；要是他不喜欢您，那他就会拿诬蔑、造谣以及我不知道的什么来毁掉您……”
果然，同丘菲亚耶夫相处中，赫尔岑感到他好像在树林里和偏僻地遇到了一只凶猛的野兽，随时可能会咬人，需要时时提防。
不长时间，他就恨起赫尔岑来。因为他非常喜欢他费尽心血得到的权力，他时时都要所有人在他的权力面前卑躬屈节，而赫尔岑做不到。他让部下陪他吃饭，赫尔岑也在列。去了几次后，赫尔岑就借故不去了，因为他看不惯他那居高临下、骄横野蛮的嘴脸。
赫尔岑深深知道，皇上因为政见不同把人流放到西伯利亚去，因为写诗把人长期关在牢房里，宁可赦免盗窃犯杀人犯，也不愿意宽恕为维护人的尊严和坚持独立见解的人。皇上选拔重用的人同皇上自然是一丘之貉。有什么样的皇上，就有什么样的大臣。大臣就是皇上的影子。所以，赫尔岑只能避而远之。
也巧，不久丘菲亚耶夫从彼尔姆调到特威尔去了。这使赫尔岑免遭一劫。然而，特威尔的人们可要遭殃了。所有的人见到他都发抖，所有的人在他面前都不敢坐下，所有的人都看他的脸色行事，所有的人都请他吃饭喝酒，举杯祝酒总是“敬祝大人身体健康！”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