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金：话说《老残游记》中的“老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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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鹗的《老残游记》，已受到全球更多的汉学家的关注，并且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不同肤色的读者的喜爱。
     《老残游记》中塑造了许多人物形象，这些形象大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在此，让我们首先来推究一下“老残”所扮演的角色。

      一、老残的形象切合作者的身份

      第一回中，有一段自报家门式的介绍：“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原是江南人氏，当年也曾读过几句诗书，因八股文章做得不通，所以学也未曾进得一个，教书没人要他……其先他的父亲原也是一个三四品官，因性情迂拙，不会要钱，所以做了20年实缺，回家仍是卖了袍褂做盘缠。你想，可有余资给他儿子用吗？”“这老残既无祖业可守，又无行当可做，所以饥寒二字渐渐的相逼来了”，“从此也就摇个串铃，替人治病糊口去了，奔走江湖近二十年。”刘鹗不喜制艺，于20岁和30岁时，在家庭逼迫下，先后两次去南京参加乡试。一次落第，一次未终场而归。其父刘成忠，与他一同进士的李鸿章、王文韶，早已官至极品，而他却只做到道台。刘成忠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晚年抱病卸官；虽然在淮安有田产，却是用其夫人多年积攒的花粉银子置办的。在《外编》残卷中，有“在下与老残五十年形影相随”一语。更可印证“老残”即作者自指。
      虽然刘鹗对医道颇为精通，并且有不少医著问世，但他一生并未以行医为主业。为了小说创作的需要，老残就以摇个串铃，浪迹江湖，行医糊口的形象出现。

       二、寓言式的梦境表寄了老残对社会的总体认知

      同在第一回中，写到梦中所见的危船，其寓言色彩是十分明显的。“那船长二三十丈，却是破坏的地方不少，东边有一块，约三四丈长短，已经破坏，浪花直灌进去；那旁，仍在东边，约长一丈，水波亦渐渐浸入；其余的地方，无一处没有伤痕。”二十三四丈长，借指晚清的行省数。危船，隐喻风雨飘摇的社会。接着，作者描写了诸如水手等各色人等，实际上指代当时社会某些特殊群体的形象。老残一行三人为了救船，送去纪向仪和罗盘之类，其实寓含了老残试图“补残”的理念。后来却遭致了船上人的打击，这就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
      晚清社会就像那艘行将沉沦的危船，老残号“补残”，他试图去救船的举动，实际上则喻指以“补残”去救治社会，以实现自己的理想。
       作者把老残塑造成一个游方郎中的形象，也是很有深意的。因为封建社会的仕子，都恪守治国、齐家、平天下的人生信条，规范自己的愿景，即使不能做良相，也要力求做良医。

      三、老残更是一个见地颇深、交游甚广且淡泊名利的人

       老残虽然是一个浪迹江湖的悬壶郎中，地位并不很高。但他却见地颇深，能受到上至官僚下至平民百姓的礼遇。张宫保视他为座上宾，多次劝他入仕；其他诸如黄人瑞、申东造、白子寿、王子谨、德慧生这干县官老爷，也对之恭敬有加，甚至不惜屈身求教为政之道，治理之策。

      为了帮助城武县令申东造治理匪患，主动为其推荐自己的好友刘仁甫。刘仁甫本是江湖侠客，碍于老残的面子，终于出山，很快帮助申东造解决了一县治安问题。

      老残与申东造的一席话更显示了老残的心胸：“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看天下将来一定有大乱，所以极力留心将才，谈兵的朋友颇多。倘若国家有用我辈的日子，凡我同人俱要出来相助的。其时讲舆地，讲阵图，讲制造，讲武功的，各样朋友都有。”故此，我们如果把老残当成纯悴的郎中就大错了。

      老残确实是一位奇人。看申东造怎么说：“（张）宫保一定要先生出来做官，先生却半夜里跑了。一定出来摇串铃，试问，与那凿坏而遁，洗耳不听有何分别？阁下如此宏才大略，不出来做点事情，实在可惜。无才者抵死要做官，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真是天地间第一憾事！”。

      四、医术高超，几乃药到病除

      老残虽以游方郎中为主打之业，但在游记中直接写为人治病的案例只有三个。首先是为黄瑞和治病，用的是王景的法子，无疑，这是暗喻治理黄河的事。可姑当别论。单说他为抚台衙门的文案高绍殷小妾治喉疾一例，足见其医术不凡。老残号了脉，并察看那位小妾的喉咙，发现“两边肿得已要合缝了，颜色淡红，”看过，便下断语：“这病本不甚重，原起只是一点火气，被医家用苦寒药一逼，火不得发，兼之平常肝气易动，抑郁而成。目下只需吃两剂辛凉发散药就好了。又在自己药囊内取出一个药粒，一支喉枪，替他吹了些药进去，”之后又开了方子，三下五除二，那小妾的病很快就好了。在老残看来，那位小妾原本得的是心病，加以原先的医生不对症下药，所以火上加油，病上加病。老残在此到底是露了一手。另外一个医案则是为一个老妈子治的感冒，也是药到病除。

      现实中的刘鹗医术确实很高，他的医学论著如《人命安和集》，就有好几部。只是他并未以此为生。

      五、行侠仗义，抱打不平，勇于为底层百姓纾难解困

      小说中写到两个自诩为清官，实则为酷吏的家伙。一个是曹州知府玉贤，他在衙门前设立站笼，屈杀无辜。上任不到一年，站笼站死了2000多人，真是骇人听闻。他断案，纯凭主观臆断。最典型的是于朝栋案：本来是强盗栽脏陷害，而他却不问究里，仅凭捕快从于家柴禾堆里起获的衣物和鸟枪，就不分青红皂白，论定于家是强盗，而真正的强盗却消遥法外。在他的治理下，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一个王姓掌柜的儿子年仅21岁，因为酒后为于家的冤案呜不平，也同样遭到恶运。更有甚者，马村集的一位卖布的，因为得罪了捕快金四，也同样被设计当成强盗。三件都是冤案，连续造成于家一家四口，王家一口，掌柜家一口，共致6人于死地。就是这草菅人命的酷吏，还鼓捣着要升官，居然得到上司张宫保赏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幸亏老残去找了张宫保，把调查到的玉贤“政绩”如实以告，参了一本，这才动摇了张宫保提携玉贤的初衷。

       另一个“清官”是刚弼。他处理魏谦家月饼案更是草率荒唐。老残还是站出来，找到了刚弼的顶头上司张宫保，费尽周折才使这桩冤案发回重审，终至找到了元凶吴二浪子，还魏谦父女以清白。

      六、好学不止，以书为娱

       在老残的行囊内，应比别人多了一个物件，那就是诗书。每当闲下无事时，总是以读书为娱。他读书论诗，颇有见地。例如对《八代诗选》《古诗源》等，都有精到的品评。称“沈归愚所选的《古诗源》，将那歌谣与诗混杂一起，也是大病。《古诗选》亦不能有当人意；算来还是张翰风的《古诗录》差强人意。”在游记中，还特别安排一个回目《纳楹闲访百诚书》，专门写老残去拜访柳下惠的藏书之家，结果却无功而返。而在作者刘鹗的生平事迹中，确有其事。山东有个东昌府，东昌府有个杨绍和，号称海内四大藏书家之一。其收藏汗牛充栋。但此人却有怪癖，视书如命，秘不示人。刘鹗曾特去拜访，却求而不得。小说中老残此举，把他说成是嗜书如命，渴求知识，大概一点也不为过！

      七、嫉恶如仇，敢于披露官场的黑暗面

       昏官，贪官固然可恨。但老残却撕开了那些自诩为清官的面纱。如前所述，一个是玉贤，一个是刚弼（其实指的是毓贤和刚毅）。小说中，老残是这么说的：这类所谓的清官，“自以为不要钱，实则为害更甚。”“只为过于要做官，且急于做大官，所以伤天害理的做到这样。……官愈大，害愈甚。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省则一省残，宰天下则天下死。”作者在自评中也说道：“赃官之可恨，人人知之；清官尤可恨，人多不知。盖赃官自知有病，不敢公然为非；清官则自以为我不要钱，何所不可。刚愎自用，小则杀人，大则误国！”试想，连清官尚且如此，何况那些贪官，昏官，赃官，更会给社会和百姓带来多少祸害。晚清的官场，还能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吗？

      刘鹗就是胆大。他在作品中还塑造了另类的官员，那就是张宫保，他干脆连名字都没有换。张曜，那是实有其人。此人做过山东巡抚，后死在河工任上。在老残的眼中，他是一个毫无主见，昏庸不堪的人物。他名为爱才若渴，实则浑浑噩噩的糊涂蛋，是典型的昏官。唯一奇葩的是，他对老残却敬重有加，甚至言听计从。一个姓宋的县官，居然纵容他的儿子把魔爪伸向佛教禁地，其“衙内”胡作非为。瞄上了道观内一位漂亮的道姑靓云，不仅玷污了她，而且还想据为内室，扬言：如果不从，则要烧了道观。

      与之相反的是，老残却同情并力求保护受难的百姓。1888年河南郑州黄河溃堤，不止是天灾，更是人祸。造成了无数人家破人亡。翠花、翠环姐妹，便是这场灾难的劫后余生，她们为了生存，不得不沦为妓女，结果还是老残收留了她们并且给她们安排了一个比较好的归宿。

       八、多种才艺，集于一身

       在游记中，老残不只是行走郎中，更是具备多种才能的人。诸如音乐，天文地理，治理黄河，宗教等等，都能通晓。特别是魏谦父女月饼案，小说中有较长的篇幅详介了老残如何抽丝剥茧，巧设机关，深谋远虑，终于费尽周折，使案情水落石出，找出了元凶吴二浪子，还魏谦父女以清白。在整个破案过程中，老残作了合理的推究和深入的调查，不啻福尔摩斯式的探案。引人入胜，显示其逻辑思维能力，也显示了老残独特的智慧。甚至可以说，也隐含了老残在这个层面上，力求“补残“的诉求。

       九、特殊的角色：一个“文侠”，半个官人

       老残扮演了一种特殊的角色：一个“文侠”，半个官人。

       小说塑造老残这个人物，开篇即介绍其职业：“从此就摇个串铃”，将老残固定为郎中这一身份，自然把他推到了从诊治患者病痛到解治社会痼疾的层面。即予“补残”以鲜明的象征意义。

      这里要说到侠。侠，本是江湖中不可或缺的受人敬重的人物。中国武侠小说中塑造的侠客人物，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是铁肩担道义的一类。一般都武功了得，仗剑独行，具有刚肠义胆。现在有人论及老残，他为受难百姓纾难解困，也同样具有侠客的情怀，只是表现方式不同。传统的侠客用的是武功，而老残则表现为“文斗”，行侠仗义，匡正谬误，与武侠毫无二致。武侠靠的是一腔热血，挥刀舞剑去匡扶正义，洗雪社会的不公。而老残则凭药草，更多的是运用头脑，智慧去解决问题。游记也可能在这方面作了尝试，文对武而言，已经形成了压倒的优势，初步出现了“文侠”的身影。老残便是一例。那种凭仗剑走天涯，打打杀杀能解决问题远比不上运用头脑和智慧，而且同样不失其本真！

      老残与官府的关系是若即若离。他游离于官场与普通百姓之间，这种特殊的做派，可谓是半个官人。因为他参与了张宫保以及黄人瑞、王子谨、申东造这类官员的有关活动，并直接干预了有关案件的处理。为了解救魏谦父女免遭毒手，老残回过头来继续借助比刚弼官阶更大的顶头上司张宫保的紫花大印。老残虽然极力拉开与官场的距离，但毕竟无法置身事外；必要的时候，还得藉助大官的势力才能阻止小官的胡作非为，为民伸冤。

      总之，老残以行医糊口，不入仕途，自甘淡泊，但他始终自觉或不自觉地为社会现实所裹挟，他关心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同情人民群众的疾苦，勇于为受苦的百姓纾难解困，是非分明，义胆刚肠，希冀运用这类的方式去“补残”，以天下为己任，以此报效国家民族，也更难能可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