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

若兰

麦收

作者：薛丽英（若兰）

      又是一个令人亢奋的五月，一望无际的麦浪磅礴、汹涌、激昂……那是收获的律动。每棵麦秸秆都举着几世修来的果实朝圣者似的向大地献祭。受奉者激动、感恩、紧张、恐惧……千万种情绪汇聚于镰刀的刀锋上。

生在农村的我，当年也是麦收人群中的一员，麦收的场景仿若眼前。

离麦熟还有十来天，农民就把镰刀磨得闪亮。从老天嘴里夺食，得抢。天还没亮，路上就响起割麦人的脚步声。揉揉惺忪的睡眼，一骨碌爬起来，模仿大人抄起镰刀向麦田走。大早起，麦秆潮，好下镰。爹娘弯下腰，头朝地，背朝天，左手搂一大把麦秆，右手把镰刀伸向麦根，嗤——嗤——嗤——麦秆被割断脐带，与大地分离，迎来新的使命。汗水浸湿了爹娘的头发，顺着脸颊流进眼睛、嘴里。他们不敢停留，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继续下镰。一旦太阳出来，麦秆干了，镰刀就会打滑。我学着爹娘的样子加快速度，麦茬划伤脚腕，针扎一样痛。血液聚集头顶，脏腑向胸腔里挤压，眼珠子坠胀得要掉出来似的。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垄，皱了皱眉头。一走神，镰刀划破了手指，血涌出来。娘跑过来帮我包扎，才发现她手背上爬满了伤痕。为赶时间，她顾不上疼。

太阳升起来时，麦子割完了。这时候不能休息，得抓紧装车，赶在午饭前把麦运回麦场。不然，麦秆干透了，麦穗儿易碎，麦粒也容易脱落。爹把镰刀别在背后的裤腰带上，紧走几步从驴车上抱来一捆麦腰。我负责把麦腰一字排开，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收起麦秆放到麦腰上，再轻轻捆起来。我和娘把麦把一捆一捆往驴车上搬，麦芒扎得胳膊上全是小红点，汗液渗出来，蜇得生疼。装车要考虑麦个交叉，不偏斜。可能驴饿了，不停地挪动脚步吃地上散落的麦穗。爹排好的麦个儿一会儿倾斜，一会儿下滑。爹气得跳着脚骂驴，用鞭子狠狠地抽驴。驴鸣叫着，四蹄跃起，纵身就跑。车翻了，车轱辘掉了，驴拖着车厢飞奔，不一会儿消失在天际。麦个撒了一地，娘看着满地麦穗，含着泪骂爹驴脾气。爷爷在麦场等不来爹，匆忙赶来田里。见这状况，指着爹的鼻子骂。骂爹没有真正受过苦，说他年轻的时候是靠人力一车一车把麦把拉回去的，根本买不起牲口。爷爷说这话我信，我目睹过人力拉麦。有驴，的确省了不少力气。爷爷让爹把驴找回来，不然就让他把麦把拉回去。爹扔下鞭子，泄气的皮球一样蹲坐在麦畦上不吱声。

把麦子运到麦场，仍不能停留。如果赶上晴天，得马上把麦把拆开摊场。利用中午太阳光毒辣的时段晒麦子，下午好打场。如果天不好，就用大块塑料布把麦垛罩住。不然，一下雨，麦子全毁了。

我家摊场赶上过下雨。那天，突然狂风大作，黑云从天边压过来。全家人一路小跑赶回麦场，忙乱地把麦子堆起来用塑料布罩住。怕塑料布被风掀起，又在垛上和垛脚压了砖。麦子没淋雨，人却成了落汤鸡。第二天天放晴，又去场上把塑料布掀开。待地皮干透，再重新摊场。一小时，翻一次场。火辣的日光晒得人口干舌燥，一瓶水下肚，不一会儿又顺着毛孔渗出来。麦秆上热浪袅袅，似乎要烧起来。

下午三点左右，麦秆被晒得干脆，几乎能听到麦皮爆裂的声音。驴又该上阵了，爹善待了驴，先让它喝足水，再套上石磙。爷爷怕爹再发脾气，亲自牵着驴打场。一个老人，牵着一头驴，在日光的暴晒下转了一圈又一圈。爷爷流汗，驴也流汗，驴毛全湿了。趁家人翻麦秆时，爷爷牵着驴去喝水。一个麦场打下来，不亚于一场战争。喝水、流汗、转圈、翻场，重复好几个回合。

麦场打完，紧接着是扬场。赶在天黑前把秸秆和麦粒分离，装袋。全家人每人拿一个木杈挑麦秸，挑一下，抖一抖，麦粒便滑落在地面。之后，卷煎饼一样把麦秸挑到场边堆成垛。转眼，工具又换成了木锨，嗤——嗤——嗤——麦粒和麦糠混合物被堆成堆。爷爷手拄着木锨，抬头看风向。草帽沿向上一翻，爷爷就知道风来了，欣喜地喊：扬场！

全家人迅速行动起来。娘扬场，爹用大扫帚清扫落在麦粒上的麦馀，其他人各自忙活着。夕阳西下，半边天都是红的。风吹乱了娘的发丝，鼓荡着她被汗水浸湿的布衫。娘一弯腰，一起身，双臂举起木锨向空中一挥，一锨麦粒与麦糠的混合物在高空画成一条美丽的弧线。金色的麦粒均匀散在空中，像雨后的彩虹。微风吹拂下，麦糠像雪花一样飘落在娘的头发上。娘看着金黄的麦粒被分离出来，一脸喜悦。就这样，由人工完成了一次麦与糠的分离。

我也完成过那样的分离，当时学校有一项活动叫勤工俭学。孩子们放麦假除了帮大人收麦，还得拾麦。开学后，每个孩子要向学校交斤数不等的麦粒。家里麦收结束，我挎着挎包去田里拾麦穗儿。大太阳悬在头顶，晒得皮肤发疼，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来，渴得舌头不能动弹。拾一个弯一次腰，有幸一下子拾到好几个，高兴得小脸能笑出了花。每拾一挎包麦穗就摊晒在院子里，这些麦穗不值得打场，我用木槌一下一下砸，直到麦粒全出壳。之后，装在簸箕里，趁街口有风慢慢往地上溜洒。麦粒落到脚下，麦糠被风吹走。这是从娘那里学来的分离技术。

扬完场，太阳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以下。在爷爷的催促下，家人行动更快了。有的用推坡推麦子，有的抻口袋，有的用簸箕撮、装。一阵忙乱后，麦粒全装进口袋。爹一边把装满麦粒的口袋往车上搬，一边估算产量。回家后，我把煮好的米汤端上桌，才发现爹娘睡着了。

后来，村里有了打麦机，代替了石磙辗打，省了不少人力。麦把从打麦机一头放进去，另一头喷出麦秆，下面的小口直接流出麦粒。可由于成本高，村里就那么一两台，由大队管理。一到初夏麦收季节，家家户户都抢着去田里割麦，生怕晚了排不上队打麦子。几年后，我家买了拖拉机，拉麦、打场全靠它。爹开着拖拉机去田里，那叫个神气。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发过脾气。

没想到，近些年又有了联合收割机。人站在地头抻着口袋等，麦子就乖乖飞进去了。闲下来的农民一年四季琢磨挣钱，有的外出打工，有的开店，有的办厂。总之，他们各自有各自赚钱的法子。

农业现代化把农民从繁重的农耕生活中解放出来，他们再也不是我以前印象中的农民了。他们穿时装，住楼房，过上了新式农村生活。

爱心

好文章——麦收的场景仿若眼前

开心就好

细腻如临其境，生动感同身受。

若兰

爱心 发表于 2019-12-30 08:27
好文章——麦收的场景仿若眼前

谢谢您细心阅读！

若兰

开心就好 发表于 2019-12-30 13:52
细腻如临其境，生动感同身受。

亲历的事，拿起笔时像生活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