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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毓方: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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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5 17: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水调歌头
卞毓方

       卞毓方    按:这是应景文,写于近二十年前。应景文多半含有无奈,但也不能苟且,力避俗套。


       一株乌桕树,在路旁浅斟《浣溪沙》,又一株银杏树,在路旁曼吟《临江仙》,为浸润根须、渗透枝叶的楠溪江。你说,四野无风,叶片都静止不动,咋判断树在浅斟曼吟?你呀,你的耳膜钝化了,被红尘的喧嚣磨出了铜钱厚的老茧,你已听不见植物的歌吟。那末,按你说的,你就判断吧。你看,这沿路的树木,主干都向一侧倾斜,最青春的枝条,最妩媚的绿叶,也都向一侧伸展,就像一个华发纷披的少女,踮起足尖,伸长脖颈,向着田野那头的情郎,使劲挥动手中的花手绢。而田野的尽头,你马上就会看到,正奔流着清莹秀澈的楠溪江。


  浪花在用一首《渔家傲》应和。这你一准听见了。可你听得见时间的流水吗?从五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一路流过来,从《诗经》“江之永矣”、《尚书》“嘉乃丕绩”的咏叹声里一路流过来。楠溪江流经浙东南的永嘉。永嘉的首任太守,为晋朝的大学者郭璞;继任太守中,最著名的,要数南朝的诗人谢灵运。谢公揽胜楠溪,“清旦索幽异,放舟越垧郊”,“罗列河山共锦绣,浮沉沧海同行舟”,留下了多少甘醇清越的绝唱。难怪今人要在楠溪江大桥头,竖立他的石像。这可不是竖着玩的。这条楠溪江,扩而远之,这一片永嘉山水,经过一千五百多年谢诗的熏陶,已经蔚为一方祥瑞。风打这儿刮过,都要吸一口清香。云打这儿飘过,都要抖一个机灵。我们不搞个人崇拜,但永嘉山水处处都有谢灵运的气息和韵律,却是想抹杀也抹杀不了的。宋人苏轼就曾代表我们立论:“自言长官如灵运,能使江山似永嘉”。据记载,永嘉一地,从唐朝至清朝,光进士,就出过七百余名。这当然不能全算在谢灵运的账上,但至少与他开启的文运有关。怎么样?这下你服气了吧。你千里万里、千山万水来到楠溪,何不鼓涨肺叶如鼓动风箱,海吸它一阵天地间的灵气。


  水底的卵石在淙淙弹奏。四天前在安仁元代古窑址,你我珍重捡起一片片残瓷碎瓦,只因它吸纳了七百多年的岁月。而这里随便捡起一枚卵石,绝对比古窑家族更要古老百倍千倍。你且托一枚在掌心,听一听卵石的肺腑之言。它说,它难得这么亲近地对一位作家诉说:世人但知吾辈圆滑,嘲笑我们的没棱角,没气节,这是对我们石格的极大污蔑。不信,就从你们人类的朝代算起,从夏朝一直算到今天,一粒石子,在流水的无情冲刷下,究竟消磨了几分?而你们讲人格的人哪,又有谁的骨头,敢与我们比坚!况且,要是没有我们舍身铺作河床,这一江流水,能有如此清澈澄明?这水底的溪鲤,能出落成远近闻名的“香鱼”?这一路上的长潭短潭,又岂能蓄养大腹便便、雍容高贵的巨鼋?!


  竹筏在水面轻轻荡漾。我乘坐的筏,共由十三根毛竹扎成。筏的头部上翘,令人想起天鹅的昂首。居中摆着三张坐椅,殿后则是一对躺椅。老大(撑筏人)站在筏头,长篙一撑,竹筏便悠哉游哉地向前滑行。“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多熟悉的歌声。多亲切的往事。我么,漂流过武夷山的九曲溪,漂流过湘西的酉水,也漂流过丽水城外的瓯江,当日乐山乐水,但从未仔细留神过竹篙,今日偶然一瞥,但见:笔直的竹篙一插入江水,水下的部分立刻弯曲,丈八长枪扭成了丈八蛇矛。啊,流水不腐,流水还能使万物变形。想起那日在青田石门,观赏位于瀑布下方深潭里的红鲤,其形其状,若急速抖动的红绫,倏往倏来,头尾皆不可辨。有些工笔画家腕底的游鱼,一须一鳞,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那使人疑心:他画的是死水。万物入水成幻,而万物一入时间之水呢?学者研究历史,须知那是被时间发酵了的掌故。记者捕捉新闻,莫忘了那也是经时间哪怕只是一刹那搀和了的现实。比方说,我手头正在写陈独秀,不管我怎么努力,我知道,我的陈独秀,也不会回归时间的隧道,他只能是,肯定是,光阴老人和我共同执笔的产物。


  寂静在按着无声的节拍。寂静也能按拍?不,是鸟儿在打拍。“鸟鸣山更幽”,古人早有立意。一路漂去,水道两侧是白石磊磊的河滩,滩边耸杨,垂柳,杨柳屏风的背后为绿畴,为青山,而江上吟清风,舞蛱蝶,漾烟霭……唯独缺少人烟;除了先前在码头附近所见的浣衣女,以及戏水的村童,整个航程,就只剩下了我们,一帮远道而来的游客。这就好。这就清净。人烟,尤其是人所标榜的现代文明,是风景的大敌。这道理,古人也早明白。老话说“煞风景”,也叫“杀风景”,无论是“煞”,还是“杀”,都是人为的造孽。而奇山异水,是要由寂静滋养的,灵秀出于本真,出于自然。这就如同写文章,“一语天然万古新”,“清水出芙蓉”的妙品,必然要去浮华,去雕饰,去烟火。


  一面绣有“瓯江文学大漂流”的队旗,在打头的那艘竹筏上猎猎欢舞。由浙江省作协和浙江日报报业集团牵头的这次活动,严格说来,是从龙泉市凤阳山的瓯江之源出发,经云和,穿丽水,过青田,然后一路采风到楠溪。凡被称为源头的,自然有一泓活水,从山的高处汩汩流下。遇到断崖,则扑跌为悬泉;水流愈涌,落差愈大,则飞扬为瀑布。而瓯江之源启迪我,所谓源,并非只是孤零零的一潭水。尽管山脚下出大太阳,山顶却是云笼雾锁,氤氲迷离。四顾,水气雨意,从每缕云丝飘洒,从每道石缝渗漱,从每片绿叶滑落。宇宙造物,先是有一个大环境,然后才有小环境。而每一个小环境,又共同反馈于大环境。幼时读《千字文》,有“金生丽水”之句。这“金”,是否寓指此地的龙泉剑呢?龙泉自古以铸剑名世,而铸剑要用水来淬火,宝剑一挥山河开,是龙吟,还是水龙吟?


  一滴水,只有从最高峰处跃下,才能化为源。


  而无量数的涓滴之水共同作用,就能水滴石穿,水到渠成,水涨船高。


  是日,我乘坐的竹筏,在最后一刻离岸。同乘者,有杭州沈虎根,富阳杨承尧,湖州陈云琴。老大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壮汉,长身,黑脸,套一件红背心,往筏首一戳,形象十分醒目。大名叫李修平,这是他用红漆漆在了椅背的。众筏友一起给老大鼓劲。老大兴起,长篙一点,筏驶如箭,激起哗哗的水响。转瞬就超过了一艘。眨眨眼又超过了一艘。承尧给老大敬烟,老大接过夹在左耳,也不吸。再敬,改夹右耳,仍不吸。承尧不过意,索性给他点着了,老大这才擦把汗,接过叼在唇边。我看到他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闪闪发亮。我听到他的每一处骨节都在嘎嘎作响。我望着老大的虎虎生威,隐隐感到有一对虎翼在我腋下,不,在竹筏两侧扇动。放眼驶在前面的兄弟竹排,说话间就给我们一一赶上了,赶上了然后又超过了。此情此势,急得“石头城下的才子”储福金,以及“马背上的文豪”江浩等一干好汉嗷嗷直叫。叫顶啥用?本排的老大,当之无愧地成了整条江的老大。移篙换景,乘风破浪。他用一己的活力改变了世界的秩序,也为我们的血管添注了新的元素。于是乎,在筏上同仁大呼小叫的庆贺声中,本排率先抵达终点。落在后面的诗人柯平事后辩解,说:“你们撑得那么快,在江上的享受,可没有我们时间长。”我朝他笑笑,答:“老弟,我们是宁取速度。”有身后的楠溪江作证,当速度被注进了意志,糅进了向往,它的本身,就是一阕迷人的《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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