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 （四）

蔡怀森

曾看到过一份1960年8月12日XX镇委的第五期三反简报，记载着镇党委号召全体党团员、镇直单位干部、职工响应党的号召，深入开展反**，反浪费，反**运动的情况通报。简报在列举了**，浪费，**存在的种种表现和危害后，号召全体党团员，干部，职工积极投身运动，开展“大鸣、大放、大字报”采取“面对面”“背对背”，检举揭发，争做运动积极分子。通报中还记载了一次镇直各单位三反运动发动动员大会的情况。会议主要由饮食商店（镇办的小吃店）会计XX, 金属厂厂长蒋XX, 砖瓦厂厂长XXX等三人向大家作坦白交代。在分别坦白交代自己一条条所列**事项数据并订出还款计划后，运动积极分子纷纷上台发言进行分析批判。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与几人进行说理斗争。简报中提及的蒋厂长是我少时非常熟悉的街坊、邻居、长辈。还能算是我最早做工时的领导。小辈人一律称蒋大爷，同辈人称蒋主任、蒋厂长。我在文革停课期间闲着没事到小厂做过工。
蒋厂长，1923年生人，幼时家贫，挎一花生篮子，走街串巷叫卖，还在澡堂里卖过萝卜、瓜子。解放后成为街道积极分子，动员参军，监督四类分子，除四害，查卫生，动员献废铜废铁大炼钢铁。后当了居委会的街长，民兵连长，治保主任直至居委会主任。蒋头脑活络，极富小聪明，上级领导布置的各项工作任务总能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完成。当了主任后，有了权力，想到了搞些生产，为集体做一些能挣钱的事，安置一些人员。于是他把属下居民的社会关系、三亲六眷排摸一番，拎个小包，从西门轮船码头坐船去了苏南。在上海几番周折，找到一个在工厂做领导的同乡，一番寒暄后，递上一包带来的五香花生米。现在的人们是没法理解在哪个饥肠辘辘的年月里，五香花生米是如何的宝贵。反正茅台酒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的。事过多年后，每当蒋厂长谈起这段创业初期的轶事，还笑谈正是这包花生米，以及后来不断的花生米，得到了人家的一番指教和一批批原料（工厂生产中剩余的边角碎料）及一批批加工业务。再后来，蒋厂长靠肩背手拎一袋袋花生米，一包包家乡的大头菜，茶撒，运来了一台台二手机器设备，终于有了一个小院，几间房，二三十人每天忙。每月还能拿20多元的工资。这在当时算是不错的了。连续二三年的努力，建成了冲压车间，拉丝车间，胶木车间。高峰时小厂发展到100多人，一番红红火火景象。街道的待业青年，困难户，被管制但又要生存的四类分子，都在小厂安置之列。当然也免不了三亲六眷的后门关系。
蒋厂长办厂无疑是立了功的，镇上领导多次表扬。小厂也升格为镇属厂，蒋厂长也就成了镇属厂的专职厂长了。此期间蒋有了些变化，走路胸脯挺得高了，说话嗓门也大了，训斥人的次数也多了。夏季里，大杂院，晚上吃晚饭，放在院内家门口的小饭桌上，竟时不时的有了一盘猪头肉，一碟花生米，还要端几杯串香酒。这是最惹人眼的一幕。要知道在哪个困难时期，一般人家一年难见几次荤腥，那见过这等奢侈，惹得过往邻居都低头紧走几步回家，还要拉走看着眼馋的小孩子。
终于有一天，三反运动来了，蒋理所当然的成了运动对象。小厂100多人在镇党委派的工作组几次发动下，连同街道老少爷们人人上阵，检举揭发。历数其种种经济往来的问题和疑点，重用阶级异己分子的罪状。花生米也成了一条重要情节，从何处弄来，送了那些人，收了多少钱，中间**了多少。大吃大喝多少次，天天小酒，猪头肉，钱从何来。一桩桩，一件件都要蒋一一坦白交代。
经过一次次大会，小会群众斗争揭发，一次次深刻检查交代，过关，蒋先后共具体交代历年来**行为（包括把公家买的手提包据为己有，把厂里的碎木材拿回家烧，多报销出差补助等等）累计51条，累计金额1365•3元。粮票110斤。浪费（包括请客吃饭）4项，合计959元。这些数字一时成了镇上三反运动中的一只“大老虎”。在认罪检查及接下来的退赔中，蒋交出一只手表，一套棉衣裤，一件小皮袄，一只大橱柜，还制定了每月的还款计划。
蒋被下放车间劳动。运动后期，传达上面精神，要治病救人，给出路。加之蒋出身贫苦，政历清楚，属人民内部矛盾。主要还是小厂业务停滞，原材料购不进，生产任务完不成，关系、路子都不顺了，才又启用了蒋厂长。接下，业务又多了，工资又能按时发了，只是偶尔又听人背后议论：蒋又和某某一趟人去某饭店了……。再接下，小厂又扩建了几个车间，工人每月还能发几块钱加班费……。
蒋厂长有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长的漂亮。大女儿初中毕业进了小厂学车床，64年嫁了一个部队干部，后随军去了省城。二女儿也在小厂做工，找个对象是国营单位，靠公婆关系进了县城大集体性质的饮服公司。三女儿最聪明，上了高中，赶上了知青下放，在农村度过了十年光阴，对象是个农民。进入九十年代，大女儿的丈夫成了部队高干，二女儿夫妻双双下岗，一个儿子通过大姐关系当了兵，后提升为干部。三女儿历经了各种苦楚，丈夫从建筑队包工头做到建筑公司老板，家庭经济最为富裕，一子一女都上了大学，在省城工作。当年下放农村，最让父母楸心的苦命的三妹竟成了镇上最风光的老板娘。
蒋厂长八十年代退休，因属于乡镇企业干部，不算是体制内人员，至九十年代几经周折，由镇上每月发300元生活费，算是退休金。好在子女晚辈极为孝顺，也能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