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啼

薛暮冬

  其实，我不认识它，更不知道它的名和姓。我看见它的时候，它若有所思地站立在通往山头的小路上。我使劲跺跺脚，它没有动弹。我走近它，用手拨弄一下它的翅膀，它依旧没有反应。我感到很纳闷，便又咕咕咕地想把它吓走，它只是无助地望着我。我这才发现，它的腿有点跛，而且还有血水在不断渗出。
　　我独自置身于空无一人的深山中，落照苍茫。然后，我便邂逅了一只鸟，一只受伤的鸟。我本来不打算搭理它，但是，我还是停下了脚步。我把它搂在怀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创可贴，贴在它的伤口处。它仍然没有飞走。可我知道，它迟早会飞走的。于是，我哼着山谣，继续往山头上攀登。当我回头看它的时候，我看到，它仍然单腿伫立在原处。只是用两只眼睛长久地凝望着我。它叫了一声，只叫了一声。我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我知道，它永远也无法开口说话。或许，它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表达它无力言说的感激。
　　当我气喘吁吁地爬到山头上的时候，我忽然发现，刚才的那只鸟，却早已到了。它站立在一块大石头上，一动不动，脚上的创可贴显得那么显眼。我心里暗自想到，这鸟还挺通人性的哩，我的举手之劳，居然能使它如此感恩。我携带着满脸的微笑向它走过去。我以为，它会张开翅膀，飞向我的怀抱，或者，至少，它应该落在我的肩头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它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满怀深情。它的目光相当陌生，似乎从来也没有见过我似的。它心如止水地站在我的影子之上，自己的影子之外，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苦苦地寻索着自己的安慰和苦痛。它没有注意到我伸出去的手被荆棘拉出一道血口子，它更没有聆听到我内心深处那春潮带雨般的爱情。见到我傻乎乎地向它走过去，它先是满怀警惕地向后退去，渐渐地退出我的阴影。最后，实在是无路可退啦，便使出一生的力气，扑棱棱地飞到树梢上去了。
　　我却仍旧心存奢望。我总觉得这是一种重情重义的鸟。或许，它正在思想采取什么方式迎迓我；或许，当我今夜入梦的时候，它会衔来珍珠玛瑙堆放在我的床头；或许，当我明天再度山行，口干舌燥的时候，它会在我的嘴唇上滴下甘露。
　　当然，我必须承认一个事实，现在，它飞走了，义无返顾地，飞向了深山更深处，携带着我的一张创可贴，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我索性坐在它刚才站过的地方。总是感觉它余温犹在，它目光中的温度和湿度犹在。一只鸟的目光，无欲，无望；清澈，透明。我恍然大悟，它曾经那么长时间地凝望过我，是不是渴望阅读我内心那些隐秘盛开的花朵，是不是渴望铭记我落满尘埃的面容，然后，寻找机会，做出一只鸟能力以外的什么事情。
　　这是一只未名的鸟，偶尔投影在我眉梢眼角，我来不及惊喜，更来不及大笑，转眼间它就逃之夭夭。然而，自从有过这一瞬，我发现，山，已经不是原来的山；水，也已经不是原来的水了。现在，当夕阳企图焚烧我的额头的时候，一棵大树恰倒好处地给我送来一片荫凉；当我被悬崖上的一朵野花激励，差点摔下山的时候，一棵年轻茁壮的树枝扯住了我的衣襟，又一块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石头横空出世，挡住了我正在坠落的肉体。
　　我再度觉悟，我再度触摸到那只鸟，那只已经飞走了的鸟。其实，它仍然在这里，在栩栩如生的树枝里，在我喊不出来名字的石头里。
　　我不再感到寂寞，我不再认为所有的别人就是我的地狱。我躺在这块大石头上，我明明白白地看到，树枝成了我的四肢，石头成了我的肉体，而那汩汩流淌的山泉就是我的血液，而我晴朗的笑声，不光光响彻在我一个人的山头上。
　　万物皆有灵呀！当我抚摩一株荒草的时候，我看到它颤栗着向活着的方向狂奔而来；当我踩到一只蚂蚁的时候，我觉出了它的疼痛，只是它无法尖叫着逃跑罢了；当我听到更多的鸟，我看的见的，看不见的，在我的周遭，或呢喃低语，或引吭高歌，我体会到了一种来自鸟，也来自我的，灵魂深处的大快乐！
　　可是，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一切呢？我以前怎么就可以无视这一切呢？
　　我是人。我不是必然。我更是偶然。我不过是一株有腿，有脚的野草；我不过是会思想却不会飞的未名的鸟。我混迹于这片山草中间，这片杂乱无章的山石之间，这片枝杈丛生的山树之间。与他们不同的是，只要我还站着，我就始终比他们高出一大截子。其实，我所高出来的，都是多余的。其实，甚至我的思想，也是多余的。
　　我站在山石上，向不知道有多远的远山眺望。我听到了一声，两声，我忽然记起来，这是鹧鸪的叫声。原来，那只被我救助过的鸟，正是鹧鸪。它用自己的叫声暗示过我的，可我却浑然不知。它还在。它就在山里头。它和其他的山居者一起，或者在树下放歌，或者在水畔行吟。而我，不知不觉间，走入了它们的家门，成了这个更大的家族中的一员。彩霞满天。那只鹧鸪，又率领着一只鹧鸪，从霞光的深处飞来，它们没有嫌弃我。我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它们的呼唤。我的耳朵也听到了树枝和石头的呼唤。我咕咕咕地回应着。我的语言将不仅仅是人类的语言。我心里很清楚。

暖玉生烟

生命的咏叹！此文由小及大，字字珠玑，蕴涵哲理！是一次深刻地思考，偶要给它亮一下哈！

楼兰

一颗善良之心在楼主的笔下自然的映现纸上。也在呼唤大家珍爱动物——人类的朋友。
楼主的文章写得确也不错，可好象楼主有一点做的不太好：是不是不爱检查自己的文章呢？以至于有一些不合适的错误。比如“就在现在”这句就有点别扭，“栩栩如声”这个成语中有个错别字！

邱冬夏

关爱所有生命，这个世界才能有真正意义的和谐！
再次学习作者的好文！

梅影三叠

生动的文章，欣赏

暗香如沁

文字流畅自然，生动耐人回味。欣赏。

郑远星

独特而深刻的感悟，别具一格的语言，又见暮冬好文！

冰山雪玉

薛暮冬

引用第1楼暖玉生烟于2006-11-12 03:07发表的:
生命的咏叹！此文由小及大，字字珠玑，蕴涵哲理！是一次深刻地思考，偶要给它亮一下哈！

谢谢烟子鼓励，遥握！

薛暮冬

引用第2楼楼兰于2006-11-12 11:57发表的:
一颗善良之心在楼主的笔下自然的映现纸上。也在呼唤大家珍爱动物——人类的朋友。
楼主的文章写得确也不错，可好象楼主有一点做的不太好：是不是不爱检查自己的文章呢？以至于有一些不合适的错误。比如“就在现在”这句就有点别扭，“栩栩如声”这个成语中有个错别字！

楼兰好细心，说的俺脸通红的。谢谢！马上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