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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雁 儿(小说内蒙作家回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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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23 13: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阿 雁 儿
(小  说)
(一)

阿雁儿是祖祖辈辈生长在海南的土著居民。
阿雁儿是黎族中辈份很高贵的大姐大。
阿雁儿是黎族女儿中长得漂亮又标致的一位。
那年,我初到海南看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感兴趣。暖暖的清风里含有海味温湿,从窗口望去满目的羽叶青竹和铁扇公主手中的巨型芭蕉叶,可以手摸身触不再是梦。
“嘭!嘭!嘭!”
我正在自家宽敞客厅的落地窗前欣赏景色,被突然的砸门声吓了一跳。这儿没有认识人,我又是刚到与别人没交往,这么大的敲门声会是谁呢?但还是一头雾水的将门打开。
“阿叔!我是住在你家楼上的邻居。这是自家树上结的果子,已经熟了,你尝尝吧!”门刚开开一条缝,夹着海南语音的普通话先挤进来。
开开门一看,不由让人眼前一亮。半袖蓝色工服上衣,长筒裤子,墩跟敝口浅帮棕色皮鞋,普通装束并掩盖不住美丽光彩。她右手抱着个近二十斤重的大菠萝蜜,左手拎着两个包,此时正笑眯眯地盯着我。她的身后,是位一米七十左右有点削廋的清秀男子,看那顺从的架式必是她丈夫,嘴里叼根香烟却空着两只手。
她笑着将菠萝蜜从门外递过来,也不容我道声谢字,转身拿着那些包包向五楼爬去。
刚走几个台阶又返回来大声说:
“噢!你们大陆人不懂吃,要用刀剖开剥里面的肉。注意手上刀上沾的黏液,得用花生油洗,不然是掉不了的啦。”话音一落,重新“噔!噔!噔!”顾自上楼而去。
这是与她的第一次来往,“阿雁儿”这个名字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阿雁儿有一米六十多的个头,在海南别说女人,就是往男人堆里一站,也算得上高个。单薄衣衫更衬出线条的优美,三围比例均称,无不渗透着女性的韵味。一头浓密的黑短发略有些自然卷,白净光滑的脸上长有深酒窝,高鼻梁配上微有点凹的大眼睛,在干练中别有一番魅力。看她做事大大例例风风火火,讲话高声高语,还有那毫不掩饰的爽朗笑声,要不是那一口海南普通话,还真以为是北方泼辣姐儿。
楼上楼下经常见面,可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她是黎族人,甚至从没拿她当过南方人。我不了解黎族和海南的民间习俗,但与阿雁儿交往没感到有半点的不适和隔阂,倒有点像多少年的老朋友。
阿雁儿接触我之前,一直也认为内蒙古就是一片茫茫草原 ,牛马羊群围在散落的几座蒙古包前。曾好奇地问我住蒙古包里舒服吗?你们是不是出门就骑马?除了肉不吃别的吗?更幼稚的是问我为啥从最北草原上跑到最南海边来住。
我笑着半真半假地说:“为啥要来?因我们哪儿太冷啦,下巴要冻掉了,赶紧过来暖和暖和。”
我同她们讲,呼伦贝尔草原每年有一半时间被皑皑冰雪覆盖,而居住在兴安岭以北地区要有九个月守在取暖室内。她们听后的反映即觉得新鲜又十分惊诧,就跟草原上谈海涛椰林般迷惘。海南人如不出岛,根本见不到雪,到广州去一趟都喊冷的受不了。对零下四十多度气温简直无法想象,不明白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人怎么能存活。
说起我怎么从北极边缘飞到南涯海角,也是个偶然。
我祖辈的根在中原,上世纪三十年代未因战火不断荒年连连,迫于生存压力,母亲刚过门便同年仅二十的父亲携已成孤儿的几岁叔叔,离乡背井冒死闯进地旷人稀的陌生北疆。
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生存观念也在发生着变化。老一代为活命闯关东,半个世纪过去,新一代为事业挤都城。或考学入职,或升迁调转,不少人又返流回内地。我家姐弟九人分布在全国各地,而第三代走得更远,但唯独没有海南。谁知九品小弟与歌界名人分手苦恼几年后,竟从网络中碰上知音,直到相识恨晚的程度时,才了解到女方竟是海南人。新世纪初,他为了价高的爱情毅然抛弃仕途,追逐幸福的脚印从生长白桦林的河畔向南越过琼洲海峡寻到了布满椰树的海边,从而成了兄弟中离家最远的人。
小弟来海南后,好心情好景致,首次领略到无雪而温暖的冬季是那样享受,四季花开的环境是那样优美诱人,身上没有厚重衣服的枷绊是那样轻松舒适。没人从天堂回来汇报那里是什么样的情景,但现实中的海南,的确是块难寻的人间福地。于是游说众兄弟姐妹向他靠拢,到海南集中。
我们这代人正渐渐变老,已有二位姐姐驾鹤先行,余下最小的九妹也逾五十,是应考虑找个养老的地方聚聚啦。
(二)
自独生女将学念到顶点远走京城后,我们夫妻二人退休便独守空巢。我曾跨东洋学习,赴西欧经商,地方没少走,但从没向南越过北纬38度。美仑美奂的江南令人向往,烟波浩渺的天涯海角更是梦寐所望。听到弟弟的招唤怎能不动心?于是趁着还不很老抓紧时间圆梦,莫殆良机空留遗憾。
前往海南时,正值呼伦贝尔最寒冷的季节。白茫茫的积雪覆盖着草原山川,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让人哈气成冰。街上紧缩在各种保暖衣内的男女若滚动的雪球,呼出的热汽在头顶形成一团团祥云般白雾索绕。然而在海拉尔起飞仅过了一小时,舷窗下滚动的云雪逐渐分离,棉花糖般缝隙中露出褐色地表,再之后竟呈现出点点绿色,三小时后大地已全部披上了绿装。
飞机掠过不宽的海面慢慢下降,低空中清晰鸟瞰到南海观音菩萨守护的岛屿,真若无瑕碧玉般可爱。落地刚打开舱门,三十多度带有海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逼着仍穿厚衣服的北方人,赶紧找地方换上了半衫短裤。
踏上三亚市地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槟榔、椰树上三米多长凤尾样阔叶随风摇舞,三角梅、木棉树盛开的一团团夺目红花,清爽的柏油路面刚被细雨洗过泛着一层水光。这时的心情用心怡气爽远不可表达,只可说是心灵的震颤。日行万里不是神话,亲身感受南北异移的巨大气候反差带来的只有惊叹,脚踏祥云飞来飘去的仙人们,无非也是如此而已。
坐在小弟车上沿着茂密雨林遮掩的盘山道一直向上曲行,暖风从摇下的车窗进来吹拂着脸面。路两旁北方长年养在室内的万年青、八宝树、玻璃翠等随处可见,北方圈在笼中的各种鹦鹉、翠鸟等,正在树丛之中自由飞翔。
汽车爬升的海拔越高,气温也越感凉爽。一个小时车程到达海拔300米以上的保亭黎苗自治县时,尽管在北纬18度热带雨林三角地中心,早已没有了逼人的热气,温和的凉爽让人感觉浑身舒畅。
新家掩映在梯田般的橡胶林中,一条不宽的乡村水泥路从楼前通过。站在楼顶可远眺五指山和七仙岭,近看一片宽阔水面划开了茂密的树林。海垦初建时兴修的水利发电拦河大坝,如今几经风雨仍坚挺如磐。水中有野生石斑鱼,水面有开着粉红花朵的水莲。坝周环绕着青竹、槟榔、芭蕉树,也有不连成片的榕树、木棉、小叶桉。
在这山峦起复地带很少有聚居的村屯,独门独户的各家分散在溪边树后。隔着林木看不到房舍,只能透过绿丛听到传出的鸡鸣狗叫,夜间亦可从密叶缝隙中看到与螢火虫混淆的盏盏闪烁灯光。更有趣的是早晚可两次听到生产队队长家大喇叭播放的音乐和队里通知。十足的乡味民情,不折不扣的原生态生活,这环境这位置这气温让我满意让我狂喜。
两栋五层楼鹤立于县郊海垦区的生产队,本是农场改造民居工程的职工楼。可在周围平房里的职工们不愿搬离住了几十年老房,主要是工薪微薄积攒不足,不肯轻易掏出毕生的积蓄购买楼房。因此,成全了开发商的意愿,加价几万元以职工的名誉卖给外地候鸟族,而实际补贴担名职工的钱确微乎其微。
如同郊外别墅的楼里最早只住了三户,因弟弟的家本在海口市,实际住户仅我和同单元五楼上的阿雁儿。
阿雁儿是本地人,原来的家离楼不远,是一套平房住宅。自留地里种有蔬菜,院边栽着槟榔、龙眼和菠萝蜜。她是农场职工里追求生活质量的开拓者,也是平民中购楼第一人。她也不是最有钱的人,但有这种新潮思想就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阿雁儿将楼房装修完后并没立即入住,而是在挑选风水吉日。直到春节前夕,一通万响鞭炮加上五六个五十响礼花炮响过,这才热热闹闹的搬了进来。
为感谢阿雁儿的菠萝蜜,我送了些从内蒙带来的草原白蘑、天然蓝梅酱给她们品尝,她也没过份推辞。再之后,又有菠萝、芒果、龙眼等陆续送过来。我知道只有少部分是她自己的,大部分是从朋友那里专给我要的,可她从不说明,如第一次一样不容你拒绝。
再见到阿雁儿时,她身边多了二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俩女孩像她一样的漂亮和开朗大方,毫无顾忌地说笑,根本没有少女的羞涩。她俩顽皮的叫阿雁儿“大姐儿”,而阿雁儿给我介绍说是两个“小妹”。我真以为是她的姐妹,闹半天才知竟是她的俩个女儿。“大姐、小妹”只是当地习惯的称呼。
看着她有这么大的两个孩子,想必以前对她的年龄估摸错了。南方空气湿润水土好人长得嫩,岁数也就看不准。女人的年龄本人不讲也不好问,权当是个迷慢慢解吧。
阿雁儿生长在这深山丛林中,可从她的谈吐见识和处事礼节来看,并不像普通农家女,应该是受过很好的家庭教育。但如果家庭背景好,自身又有一定气质,即使没当文职白领,起码也不至于当猪场圈舍里的清洁工吧。还有,她天生丽质姿色出众,这里恋爱的自由化程度放的最开,当年追求者足可成队,为啥没选家富权贵人?
保亭地区虽说全是森林覆盖,但湿度一直在70%以上,所以不怕火也不禁炮竹。让人奇怪的是,自春节伊始,直到二月中旬,每天都有炮竹的响声不断传来,密林中不时飞出一束束礼花。节庆的炮竹过了初五应减少,喜事也不可能家家办。直到有一天我在五楼顶观看景致,凑巧阿雁儿休息也到楼顶给她盆裁蔬菜浇水,我趁机向她寻问才找到答案,原来这就是海南人特有的一种民间风俗。
按照这里人的讲究,除了节日各家必不可少的鞭炮外,利用闲暇要走亲戚会朋友。无论到谁家,都要携带礼品,而礼品中不能缺少的二样就是活鸡和鞭炮。到谁家做客先在大门口点燃炮竹,有驱邪避灾之说,也有轰轰烈烈之意。主人听见鞭响就会出门迎接,鞭炮响完才热热闹闹的进屋吃饭喝酒。门要挨家轮着串,所以炮竹便天天响。另外,到了二月二,就是海南黎族的祭祀节,根据各家情况,半月之内可选任何一天。买只活鹅代表天,买只活鸡代表地,到墓前边放鞭炮宰鹅杀鸡,边要说些祈祷祝愿的话。上坟归来,或全家或请亲朋好友村里人摆酒吃宴。这也是鞭炮不断的原因,算起来每家花在这方面的钱就有几千元。

(三)
知道阿雁儿是黎族人,还是无意间的一次谈话。
以五指山、保亭为主的琼中地区,有史记载的3000多年来,一直是黎族繁衍生息之地。就是新中国建立将这里化为海垦和作为橡胶树引进种植地,这里黎族人口比例仍占一多半。后来随着海南省的建立并划为特区,这里加快了发展的脚步,不仅吸引来大批内陆人涌入,黎、苗年青一代也打破了不与外族通婚的旧习俗,按照自己的意愿组成家庭。在多元文化影响下,集市上很少能看到有人穿本民族右袢服和镶边筒裙。外来者海南话黎话全听不懂,无论保城还是乡下,更分辨不出谁是哪个民族。
这里常年四季及昼夜温差都超不过四度,始终保持在二十七八度左右,所穿服装也只是单衫短裤。当地人不仅不穿袜子,而且习惯光脚。气候宜人空气清,风声鸟声催人行,我不分早晚,只要扔下笔和书或从床上爬起,背心短裤拖鞋,抬腿就往外走,更愿往偏僻小路静密林中走。山峦起伏峰高岭峻中那一条条乡间小路,若水浪中的涟渏时隐时现。看那绿荫遮蔽中的居民住所,虽已不是草寮木架阁楼,可泛着嫩绿的齐整稻田,门前水塘里游鱼悠闲的吐泡,岸边鸡鸭鹅狗在开满各种花卉中戏耍,无一处不透着十足的南方农家气息。
有人劝我晚上最好不要单独去那些村寨,说喝醉酒的人容易犯野蛮。我来自少数民族地区,从小与蒙、达、俄罗斯等十几个民族朋友斯混在一起,思想潜意识里已对民族区分颇为淡漠。如果说与少数民族相处有什么不同,我只能说别管哪个民族,什么习惯和信仰,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为人耿直质朴,说话办事从不绕圈子。他们这样对外人,也希望别人以坦诚回报,相信这里肯定一样。
天津人见面称“哥哥,姐姐,”北京人叫“师傅”,广州琛圳流行“老板”,重庆人不管谁都喊“老师”,尊称礼貌也给人以距离感。海南乡村里不习惯这样喊,年老男的叫阿公,女的叫阿婆。岁数大点的称阿伯、阿姨,即显得亲近,听着也高兴。
我家那位先生(因她是老师,故一直这样称呼)想种菜,只为看看南方的秧苗长啥样。为支持一把,散步路过毛梅、什(读达音)玲时顺便捡些竹枝搭架。有个中年老乡看我手中竹枝枯腐,十分生气过来给我扔掉,反手砍些新鲜的细竹又用滕条绑好递给我说:“阿伯,这竹林是我家的,随便砍,想要什么样的砍什么样的,打不打招呼没关系!”其实并不认识他。
我很感动,回来就同阿雁儿讲了这事。没想到她毫不在意,笑了笑说:
“黎家人就是这样,个个实在,不会客气。东西即是自家的,也是大家的,谁急需谁先用呗。”
然后又说:
“只要在这块地方,你需要什么尽管与他们要,想吃饭喝酒也没问题的啦。只要一提是我的朋友,别人都会给面子的啦。”
她见我瞪着吃惊的眼睛瞅她,“噗哧!”笑了。
她告诉我,她不仅是黎族,而且是黎家的“亚旨”。
“亚旨”是黎族部落酋长的大女儿,在本族里享有很高的地位,相当蒙古王爷的格格。但比那公主、格格有更大的权威。只要是本族人,别管男女老少宗亲外戚,见她面必须恭恭敬敬尊称“大姐儿!”要礼让三分言听计从。
海南岛解放之后,为搞好民族大团结,很多少数民族的首领都成了政府的工作干部。阿雁儿的父亲先是担任国营农场的副场长,后来又调到地方任镇长。共产党不实行搞宗教这一套,父亲也就不担任族长,阿雁儿也不能拿“亚旨”派头。但传统一时半会儿不是说破就破,民族观念里的习惯还在延续,阿雁儿仍受着赛黎拥戴。
黎族是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不管男女老少全会唱山歌。
“山歌本是黎家魂,
自古传唱到如今。
代代一直唱下去,
海水不沽歌不停。”
乐观是黎家人生活中的缓冲抗压剂,是艰难困苦中的精神支柱。在那封建社会的黑暗日子里,黎家人常受外来强势的欺压和杀戮,常常躲进深山密林中才得生存。艰苦的环境中饥饿贫穷,为获得生活必须品还要受尽奸商恶牙的层层盘剥。往往付出巨大的劳动代价,交易的物资却十分微薄,甚至一张兽皮仅换一盒火柴或一把盐。即使如此,黎家人的歌声从没断过。现翻身当了主人并过上了好日子,黎家人从心里感谢毛主席。他们家家户户都请一幅毛主席画像挂在屋里正面墙上,不管房子咋搬,几十年不变。
我问阿雁儿:“你会唱山歌吗?”
“当然会得啦,不然就不是黎家人啦。”
我又试探着问她:“黎族为什么将‘亚旨’的地位提得那么高?”
阿雁儿收起了那好看的笑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这是祖辈上定下的规矩,要不尊重‘亚旨’会惹怒天神的。我也搞不太懂的啦,说代代的‘亚旨’都是拯救黎家人仙女的化身,是来保佑我们来的。”
紧接着她向我叙述了一个在黎族流传很久的一个动人的远古神话故事。

(四)
保城整个东面被一字排开的七座高耸入云的石峰遮挡,她们像坚守海岸线的卫士阻拦着从海面吹来的台风,人们叫她七仙岭。
七座山峰高矮差别不大相互依伴,陡峭的峰顶最高达1126米,要想上去得爬3770多个台阶。这七座不是普通的山峰,是天上七位仙女的化身。黎家人每年要举行盛大的“七月七情人嬉水节”,就是专为纪念她们的聚会。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琼中三江峒有个叫楠的黎家农夫。他们世世代代以农耕狩猎、捕鱼牧牛为生,日子过得丰衣足食倒也十分安逸。
楠夫妻二人勤奋善良,尊天敬地并虔诚供奉山海之神,与邻里乡亲友爱互助,大家对他们夫妇皆交口称赞。然美中不足是年近四旬膝下无子,但他们毫无怨天怨地之言,只是更虔诚地检讨自己哪儿有过错。他们的诚心,终于感动了神灵。忽有一天妇人夜梦星光入怀,自此有孕,十月后竟产下了一对大胖小子,老二口真是乐得合不拢嘴。
楠给大儿子取名叫那跃,二儿子取名叫那扎差。两个儿子在老二口的精心呵护下茁壮成长,年仅八岁时便力大过人。转眼到了十八岁,不仅长得高大威武英俊漂亮,还各自学有一门惊世神技。
那跃善射,拉得动万石强弓,射得穿十里外的坚石峰崖。那扎差力气不如那跃大,可他天生就有法力,只要挥动神鞭,便能驱山赶石。楠为有这俩儿自豪,日子如同锦上添花越过越好。
三江峒遍地温泉,不仅能祛病疗伤,更可滋润天地精华而延年益寿。其中掩映在密林花丛中的温池最为神奇,只能听见汩汩水声,嗅得到香气四溢,云雾缭绕,凡人肉胎难见真容。原来是天宫中的七位仙女看到这汪清池隐蔽诱人,于是使了障眼法偷偷下凡在此洗浴。偶有一次,她们听到山中传来那跃和那扎差劳动中唱的山歌,全被那美妙动人的音律吸引。于是来的更勤,早不单是享受水中乐趣,更想听的是歌声。
来的次数多了,池中便融进仙女身上的奇香,这香气又随水流弥漫在所经地域的海空之间,闻到者无不神清气爽心屝摇动。奇异的香气惊动了海中龙太子,于是,派出无数水兵四下打探。终于寻到了隐密处的温池并探到有仙女私自下凡洗浴,其美貌更是凡间难觅。
龙太子一听喜不自胜,占有淫欲瞬间澎涨,经过一番周密策划,在池边预先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天,七位仙女像往常一样脚踏祥云有说有笑来到人间,刚解衣入池,猛听得四周喊声不断。她们大惊失色,立即登岸欲逃。可站在高处的龙太子摇动小旗启动法咒,温池的空中天网紧扣。仙女们腾云无路,全被困在池中。随后水族蜂拥而上,欲将她们生拿活擒。
七人虽运用各自法力拼命抵抗,无奈水中根本就不是龙太子的对手,眼瞅着渐渐力不能支落到下风。大姐一怒之下,欲引身自爆,将天网炸开缺口好掩护妹妹们逃走。她猛将自己化成一团火球向空中撞去,可狡猾的龙太子早窜步在上,喷出一股强劲巨流不让她靠近。
在地里干活的那跃与那扎差兄弟俩正准备收工回家,忽听到温池边叫喊异常。举目一看,见无数海妖围攻七位美丽的姑娘,而池上有条海龙,正伸出巨爪去抓这几人。
“嗖——!”
千钧一发之即,那跃来不及多想,搭弓就是一箭。随着响声,箭直直射穿了龙臂。一声惨叫,淋下一路鲜血逃向了大海。
那扎差也不含乎,挥动神鞭山石爆起,紧接着雨点般砸向虾兵蟹将,一个个鬼哭狼嚎死伤过半。
仙女们来不及道谢,乘机搀扶着大姐逃回天庭。
从没吃过亏的龙太子伤疼难忍亦怀恨在心,决定要报复那跃和那扎差及敢跟他作对的人类。伤一好,立刻兴风作浪,不是暴雨就是飓风,肆意吞噬三江峒地区农田住舍。
居住多年的房屋被卷上了天,地里的庄稼让大水冲涮的连土都没剩。人民死的死伤的伤苦不堪言,最主要的是没有粮食,多数人只好背井离乡四处逃生。
那跃和那扎差知道是自己惹的祸,但并不后悔,下定决心要与龙太子斗争到底。
为挡住海风暴雨,他们选在风门岭修筑起一道顶天挡风墙。自此哥俩不分昼夜各显神威,驱石移山,很快就将墙垒摞到了五百多米高。
那跃和那扎差的行为再次激怒了龙太子,他站在空中喊道:“小小人类想挡住我的威风?这是做梦!”挥手招来四海的风,形成狂风巨浪向三江峒袭来。这哥俩在烈风中无论怎么努力,再砌不上一块石头。
被救的七位仙女在天上看到这种情况,决定帮助哥俩抗横龙太子,在大姐的带领之下,不顾一切地飞到人间。当她们降落在新垒的高墙之上时,立即站成一排手挽手,施展法力使身体变成坚不可摧的万丈石峰阻挡强风。那跃和那扎差见风力减弱,竭尽全力的迅速砌垒巨石。
龙太子更疯狂的招来飓风海啸,企图连人带石全吹飞。然而仙女们无惧狂风暴雨,昂首屹立岿然不动。由于仙女用身体阻挡部分磐石坚挻,而仙女之间的空档狂风肆虐垒不住一块石头,不久完成的挡风墙,竟形同七仙雕塑一般无二,故被当地人称作“七仙岭”。
自七仙岭形成,无论海上刮多强的台风,再也吹不进三江峒,多大的暴雨到了这里也水小量减。风调雨顺的祥和气象又让黎家人过上了幸福生活,外逃的人们也陆续返回家园。
通过被救与救人的经历,情感上也引发了起复跌宕,让仙女迷上了凡尘生活,也爱上了善良勇敢的那跃和那扎差。七月初七夕阳初下,七姐妹变成黎家女模样飞降在石岭,她们用悠扬的山歌表述着自己对人间的向往和爱恋,点名要那跃和那扎差哥俩前来赛歌。
七天七夜,优美的歌声铺满了山峰田野,滋润了黎家众人的心灵,直到仙女与黎家后生拜结成了夫妻,空中河川仍在回荡着动人的旋律。
生活富足起来的黎家人民忘不了仙女的庇佑之恩,更不能丢掉仙女带来的动人歌声。自此每年的农历七月七成为黎家人最盛大的节日,年青人也鼓起了勇气利用山歌去追求自由浪漫,山歌早已成为黎家人必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
为遵偱仙女留下的传统,黎家有女孩长成少女,父亲就会在村边野外建起一座叫“布隆闺”的小屋。消息传开,每当夜幕降临,相隔村寨的小伙子就会结伴来到这里。他们站在“布隆闺”外,通霄达旦的用歌声表达爱慕和思恋的心情。姑娘听到歌声则会出来或推开小窗用歌声答谢或提出问题。如果有中意的小伙子,就会敞开闺门将他请进屋内对歌。附近没有心仪的郎君,待到“七月七嬉水情人节”时,全县的年青人全会聚到保城,尽可放开胆量去追求相中的对像,有情便可到僻静处继续对歌,无意则一笑辞别。
我问阿雁儿:“你年轻时美若天仙,在你布隆闺前唱歌的追求者肯定不少吧。”
听到我的问话,阿雁儿两眼放光,脸上顿时泛起兴奋的红晕,幸福而浪漫的回忆,自镶嵌在脑海深处一幕幕浮现。
(五)
飞临三亚时,在云端见到的第一个地表物,便是刺穿云层傲视九霄的五指山。它在蓝天映衬下,雪白的云浪围在山腰翻滚直连天际,黑色指尖顶端疑有天宫暗藏。
五指山座落在海岛南端腹地的崇山峻岭间,连绵起伏的山脉林密路险人迹罕至。以毛感为中心的山中溶洞众多,可居可蓄备物资。山上常年清泉喷涌,到处是潺潺溪流和如绢飞瀑。翠鸟、八哥、鹦鹉追逐着、鸣叫着在鲜花盛开的枝叉起落,白孔雀、蓝孔雀悠雅漫步在热带果木之间,真乃圣天福地。这里就是黎族人世代居守的家园。
阿雁儿出生在这儿,童年和少年也是在这密林中的山寨里度过。
她小时可能叫“艳儿”,也可能叫“燕儿”,自己上学后知道有一种飞鸟叫大雁,即飞得高也飞得远,于是自己将名字就改成了这个雁,从小到大的幻想就是飞上蓝天,越过五指山。
阿雁儿小时长得像瓷娃娃,白白净净的脸上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聪明机灵,人见人爱。随着光阴如梭,她的长像越来越出众,围绕在身边的男孩子从没断过。他们不仅仅是令人崇敬的小“亚旨”,更多是因她的美丽出众。小学尚未上完,她便听到了第一首专为她唱的情歌:
五指山五条河,
你知那条流水多?
五指山五条河,
西边那条流水多,
有雁飞来哥心动,
何时妹能来对歌?
歌声是从山坡上开满大红花的木棉树下传来,可阿雁儿还不到心动的年龄。但到了上中学时,寮边的歌声便不停唱起,而且唱歌的决不是一二人,而是三五成群的来唱。
“今晚来到妹的村,
请妹起来开开门。
请妹点灯陪哥坐,
诉诉我的苦思心。”

“哥叫三声妹不应,
妹合乜人这合心。(乜——哪里)
妹因乜人欺嫌哥,
哥要伤心无法眠。”
按黎家规矩,听到歌完不管熟人生人,姑娘都要礼貌开门应对。此时阿雁儿还没有自己的布隆闺,只好出门答唱:
今日相逢应查问,
问你乜姓住乜村。
只因未约哥上门,
请哥转头去别村。
情人对歌从不相强,姑娘不应就得离开。如果心里放不下,还可以择日再来。当时父亲担任农场副场长总不在家,等他回来听母亲一说,知道姑娘大了,赶紧张罗着在村边椰林中为她建起来一座砖瓦结构的“布隆闺”。
这个不足十平方的小屋一建起,年轻人便将这里当成聚会点和开心俱乐部。来人里本村外村全有,也不全是小伙子,还有不少阿雁儿的闺密。只要太阳一落山,不管是雨是晴,阿雁儿“布隆闺”四周树丛中全会响起歌声热闹非凡。有的是向她表述仰慕之情,有的是男孩间互相打垒般的对唱,有时甚至分成男女营垒结伙对唱。搞的更像赛歌大会。
来的人多,小小的布隆闺根本装不下,大家只好在外面对唱。如果要是下雨,那可是年轻人求之不得的事,他们会故意拼命地往小屋里挤,边挤边唱罗尼调:
隔久不来这个村,
看见竹尾也动人。
人赞这村脉水好,
多瘦人来也吃肥。
姑娘们不恼,也应声唱道:
月升东边明如镜,
只怨云遮细雨行。
求得阵风吹云散,
妹站树下好轻松。
夜深了,小伙子们纷纷拿出带来了熟食、甜酒,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唱。天天像过节,夜夜如七夕。
在歌声里,阿雁儿走进了高中学堂,人也更标致光耀。可正待她要挑选青春福果时,一场意外破坏了浪漫的进程,以致差点丢掉了性命。
高中必须要到琼中城里去读,而到学校去要走十几里的山路。说起路程不算太远,但路无半里平,不仅翻越山岭,还得趟过悬崖边缘上的几条河。阿雁儿在哪儿,哪儿就有欢乐。只要她一动,相伴的朋友保证有一群紧随,有的甚至不在意走冤枉路。这帮十五六岁的姑娘小伙边走边玩边唱歌,每次都像节日里的野游。
崖上的小溪水不深,但流速非常的湍急。高出水面有一排青石,虽不规则相距有宽有窄,然最宽也不足一米,人在上走仍显轻松。只是溪中激起的浪花淋湿石面,走起来必须小心翼翼。
这天她们又路过这里,阿雁儿踩在大青石上一不留意滑倒水中,没来得及爬起,就让湍急的水流推到崖缘,紧接着以倒裁葱形式随瀑布向几十米深的崖底飞去。
她从小就梦想着飞翔,可真的飞了起来却没享受到乐趣,甚至来不及睁眼看看四周便栽进了深潭,吓、摔、呛,一下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同行的小伙伴见状全吓傻了,手足无措的只能发出阵阵惊叫。正在此时,同行中一位痴情男孩见阿雁儿掉下瀑布,竟置生死不顾的紧跟着飞身跃下。他哪里救得了人?自己当时也昏死过去。多亏潭边有人在地里干活,听到喊声赶紧跑过来,及时把这一对泡在水中人救起,并紧急送往附近的卫生所抢救。
因为救的及时,送的及时,小男孩到医院后不久醒了过来,大夫检查伤不重,他看了看阿雁儿已没生命危险便自己回了家。阿雁儿由于头部撞水受到震荡一直昏迷不醒,只好连夜送去五指山市医院。
阿雁儿痊愈出院并没留下后遗症,从别人那儿听说有个傻小子为她差点搭上一条命心里非常感动,从此再没到“布隆闺”里听唱和唱歌。
高中毕业,姑娘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又一个夜幕降临,群星布满无云的天空,鸟儿在林间呢喃,螢火虫举着一盏盏灯笼寻找伙伴。阿雁儿主动单邀那跳水小伙来到布隆闺旁的槟榔林中,含情脉脉的唱道:
要吃槟榔等她熟,
要赏红棉看枝头。
小妹约哥来採花,
问哥是否把我留。
小伙一听心中狂喜,如能追到阿雁儿,再让自己跳十次瀑布也乐意。但明面上并不能马上认同,还要谦逊一下:
妹在篱内种名株,
有心摘花怕手拙。
也怕名花早有主,
免得人骂我糊涂。
阿雁儿低头含羞唱道:
园中名花没有主,
只等哥来讲清楚。
哥有情来妹有意,
乜人敢骂哥糊涂?
(六)
海南花一直不知疲倦的盛开在绿叶丛中,婉转悦耳的鸟鸣也一直欢快地在林中回荡。不用考虑添减衣裳,不用刻意清除家具上的灰尘,没有“布谷”鸟催促下种耕耘。没有气温的变化,没有色彩的更新,只是日复一日的日月。
习惯于四季变化分明中生活的北方人,不见雪飘总觉不是年终,没有土地上色彩更叠也不认为是季节流转。看着楼外橡胶树“飒飒啦啦”叶子落下,紧接新的嫩芽又布满枝头,知是业已入夏。我在想,此时呼伦贝尔应积雪瞬间融化,桃花水冲开了大小河流,草原脱去遮掩一冬的银装披风,正闪露着诱人的新绿内衣。九曲八弯的溪水边骏马奔腾,旷野里回荡着立马坡上牧人兴奋的长调。无法抵御的思乡情,勾起返回北疆的强烈愿望,于是辞别大海飞归故里。
当我再去海南时,已是隔了二年后的冬季。这里的花草树木依然如故,别说颜色位置,仿佛每个叶片都不曾改变,熟悉的一切,给人的感觉似乎根本不曾离开过。
居民楼里空房已入住多半,来自京、沪、淅、湘、豫、渝多地新邻,有教授、学者、画家及发了横财的大老板,也有肩配阶衔的南海军人。操着各自方言互不相识,院内碰面很矜持点点头算是招呼。只有阿雁儿属于老交情,见到我表现出特别高兴。她这次没有穿工装,浅粉色短衫和红绿相间的丝绸花长裙,白晳的皮肤和分明的线条,更显得年轻和活力四射。
寒暄几句后,阿雁儿不由分说非要为给我接风洗尘。看我同意,她便拉着丈夫当助手,在五楼忙活适合北方人口味的涮火锅。
海南过去习俗是家庭主要劳动和经济支撑全靠女人担承,而男人却像到了女儿国般享受。为此,在黎家老屋里主妇单独住在室内隔出的“苏屯”,自己守护粮食和财产,不经允许丈夫也不能随便        进入。如今房屋换了家里富了,但妇女在家庭位置仍保留,事事全得以她为主。
我同阿雁儿楼上楼下的住着,可她的家门我还从没进过,这次受邀前来,也好领略下她们的住宅装饰风格。海南人爱干净,在外穿得多旧干活身上多脏,但家里全收拾的一尘不染。不管自家还是作客进门前,全要在室外脱鞋。为尊重她们习俗,我敲开阿雁儿房门赶紧在走廊脱鞋,可她连拽带推,说啥也不让我脱鞋。
没有脱鞋,来到屋里自然不好意思多走,只能打量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就这一看,还是真让我吃惊不小。正面墙上挂的巨大液晶电视屏足有一米五,客厅里单人、双人太师椅及长条茶几一色红硬木,上讲究的端石茶海旁摆着全自动热水器、洗盅池,取茶搅茶抺茶等专业用具一应俱全,整套茶壶茶盅虽不是上品,但绝对是紫砂烧制,屋里摆设如同中产阶级般上档次,室内阵容只能用豪华形容。
阿雁儿丈夫不像阿雁儿处事收放自如,与我聊天略显侷促。喝着一口一个的小盅茶抽着烟,先说茶后说烟,天南海北各方民俗一气侃,关系自然亲近不少,他的话也开始多了。这才得知,他们的收入绝不是工资那一点,光果木及槟榔就是工资的好几倍。
阿雁儿在磨花玻璃隔断的厨房里一直忙碌着饭菜,偶尔也会伸出头来插上几句。
各地的酒文化大同小异,只是我事先宣布有病在身象征性喝点,桌上没叫别人,故此没搞什么花样,场面自然轻松不少。
喝酒间我问阿雁儿,眼前这位是不是当年救美的少年?她俩全笑,并不回答,而是将话题转到两个女儿身上。
阿雁儿说,大女儿去年出嫁啦。这姑娘因在县城上班,没按旧规去“隆闺”对山歌,而是在KTV里飙歌,在那里结识和相中的对像。谁说在KTV包厢里风不着雨不着也没蚊虫,总觉着缺少山里“布隆闺”的热烈和浪漫气氛。
又说,小女儿按老规矩也该出嫁了。可她也去KTV,也去参加七月七情人节赛歌,就是不谈出嫁这事。她自己有主意,那就自己做主,我们不干涉。
当我询问她这二年情况怎么样时,她一下收敛住笑容,脸色变得灰暗,低头忍了半天才换上笑容谈起了别的话题。
(七)
吃饭那天阿雁儿不愿说是怕破坏了欢乐的气氛,几天后她丈夫才断断续续讲述了这两年生活中的烦心事。
阿雁儿是黎族“亚旨”,其父又是当地父母官。家境不错,社会关系亦无可比拟。高中毕业后,很多人说和要招她去事业单位工作,然而她的父亲坚决不允。他说:
“毛主席领导我们打下了江山,又让我们共产党员当官,是要我们牺牲私利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如果我带头搞私心,那还和国民党有什么区别?”
于是,阿雁儿去了胶厂当了名割胶工。企改中,又是同样理由第一个下了岗。海垦集团为了安排下岗职工,重点扶持了一个私企。也多亏此时老父离休,阿雁儿这才有机会第二次竞争就业。
海垦扶持的项目号称猪过万头年利千万,不仅解决了农场“40、50”下岗职工就业,也为搞活家庭经济开劈了一条新路,上电视登报纸正经热闹过。然而红火了几年,企业开始慢慢走下坡路。拿着国家对下岗职工的补贴及海垦集团投入的几百万,只见出钱不见入钱,光拖欠职工工资就达六十多万。后来在打老虎威攝下不少贪腐官员落马,这个掏空的巨大泡沫体亦瞬间瘫软。
失去后台支撑的承包商惶惶不可终日,抓紧时间处理掉剩余生猪,以放假调整为名让全部职工回家,就此蜇伏。
处于第二次下岗且二年工资未发,工人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阿雁儿找工友们一起向老板讨薪,然而习惯于由单位主宰命运的这代人,唯诺顺从大于反抗,一个个选择了沉默。
阿雁儿很生气也很无奈,只好单枪匹马去找企业老板当面质问,何时能给工人们兑现欠薪。
老板是广东人独身在海南,办公室也是他的寑室。阿雁儿平常只要不是招唤,从不蹬办公室的门。今天老板见她不敲门就进来,自知准没好事,于是一边热情的起身让座,一边想着对付的办法。
“你老父黄镇长还好吧,很长时间也没去看他啦。”老板满脸虔诚。
“让你费心啦,我们还是……”阿雁儿一付不领情的态度,话到一半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工资的事,没有关系的啦。我们企业只是暂时遇到点困难,缓一缓照常开工,工资全会发的啦。”老板笑眯眯的说。
“你说话算过数吗?前年底这么说,去年底也是这么说,兑现了吗?”阿雁儿生气的质问。
“你怎么跟领导讲话?你来上工是我照顾你,为了这点工资就为难我吗?”老板有些尴尬,脸色一沉怒道。
“你不招我们这些下岗人谁给你补贴?因我不给你送礼,就照顾我清了一年多猪大便,真得好好谢谢你喽。你们有钱人觉得这点工资是小钱,可我们穷人却指望它活命呢!”阿雁儿并不怕他。
“就是要钱也得我有不是?企业是有过钱,可哪儿一方人情不得走?这些你们搞不懂的喽。”
“别装腔作势啦,你认为这个企业还能存活吗?如今明明破产,你却说是暂时整顿,骗谁呢?黎家人性格你是知道的,不让我们好过,你也别想过好!我的命可没你金贵,今天必须得给个说法!”老板的态度激怒了阿雁儿,漂亮的面容发起火来也很吓人。
“小黄啊,不要这样的喽!我们不是还有开发的楼款嘛,待收上来保证先将拖欠职工钱还上的啦。”
老板强挤出笑容,语气也软了下来。说着话,从抽屉里拿出500元钱继续说:
“为报答黄镇长以前对我的帮助,也冲这几年你对我的理解,我决不能亏你。本打算过几天再告诉,即然来了,那现在说也不妨。
这500元不是还以前的工钱,而是让你用这钱置办除草和清洁卫生用品。你住的那个楼区应设物业,我认为安排你负责比较合适。现在定不了给你多少工钱,准备等住户交齐了管理费,然后每年按比例给你提成。这活儿在家门口,不耽误自家活儿,也是个长久事。你要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商量。”
阿雁儿仍对老板抱有怀疑态度,可经不住他巧嘴如簧。她是本场唯一住在开发楼内的职工,也知道部分住户交了物业款,这事应该靠谱。她脸色一点点缓和下来,终于伸手接过钱转身走了。
仅过了一个月,正当阿雁儿同丈夫认认真真的在楼区除杂草、清垃圾、扫楼道时,昔日的工友慌慌张张跑来告诉阿雁儿老板失踪了!
阿雁儿听到消息一楞,不相信曾信誓旦旦的人会这么下作。她立即拨打电话,停机!跑到公司办公室一看,与老板相关的物品一件不见,桌上、地面如同战败后的情形狼籍一片。
原来老板自将阿雁儿骗走之后,明白大势已去,在这儿待得时间越长越危险。于是偷偷低价快速卖掉公司开发楼盘中余下的空房,将房款及大伙交的三万多物业费全部席卷而逃。
阿雁儿简直气疯了,公司拖欠的工钱没要回来,又让他哄骗着白干了一个月。
阿雁儿伙同工友们找农场领导要说法,现任说是前任过错,自己得了解情况后研究。找地方政府,他们说这是农垦系统事,不能越权插手。她明白这是推磨,全怕露怯不敢放胆主政,做为一个普通百姓能怎么样?可怜的阿雁儿,此时真有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人不怕吃亏,但受不了被别人当傻瓜戏弄的屈辱。从小争强好胜且自命不凡的阿雁儿怒怨填膺,满腔烈焰汹涌澎湃不知如何发泄。她在家自小受宠,在族内更是没人敢招惹的“亚旨”,学校里也如星月般被众人所捧。顺境中成长的她没离开过这个小岛,没经历社会磨砺和大波折,抗压力几乎为零,对法律的认知度更是有限。曾一度将怨恨锁定为这开发的楼盘,也对准过来买房的大陆人,这些因素涨起了承包商的腰包才泯灭良心跑路。为发泄,手持镢头砸坏了楼外下水管,然后高声叫骂,只等有人告发将事闹大。
叫喊的声音虽在山凹林丛中传出很远,可没有回音,农场管区里的人早躲着走了。
二天过去,竟没激起一点波澜。
心中仍不顺的阿雁儿想,不是让我管这院又没给钱吗,那我干脆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自留地,于是报复般院内到处栽种果木和青菜。
她这么一搞,可就有人吱声了:“这是小区公共资源,涉及到每个住户的切身利益。”
她对别人的劝止,则摆出一副天地不怕女强人样子,谁拦跟谁吵。
业主平静地告诉她,这里每寸土地都是全院人的共有资源,你这么做损伤不了原老板一根毫毛,反而使自己站在了大家的对立面,也会引发违反法律的后果。
阿雁儿听到如此说法不由一下怔住了,在她的意识里根本就没有这概念,吵的声量也如耗尽电量般顿时没音啦。
(八)
阿雁儿人长得漂亮,心地也特别纯朴善良。她性格耿直无匿,心里的一切情绪变化全都写在脸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事过境迁从不小肚鸡肠记恨仇怨。同院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市民邻居们,与她接触不久全佩服,称她是可信赖的朋友,相处起来简单不累心。
现在的人,尤其都市人都活得很浮燥,不是知根知底不敢交心。聪明的、不很聪明的及谈不上聪明的,互相全有戒备,听不到也不敢说真心话,生怕一不留心落入圈套。自与阿雁儿发生了口角后,明面上嘻嘻哈哈,可无不加着小心,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呀。可紧接着阿雁儿的行为却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有了新的认识。
就在阿雁儿同大家对峙经劝哑口后,人们发现她情绪上并没有变化,一如既往地笑眯眯打招呼。谁家有需求,仍会主动尽力相帮。尤其海南地里不分季节,只要下种不久,就有菜长出。最早的地瓜蔓、南瓜花、 辣木尖全能上餐桌,紧接着香葱、芹菜、茄子也成熟可食。这时的阿雁儿特殷勤,给这家送点,又招呼那家去地里採摘。楼上人全靠买菜,她给的菜新鲜还纯绿色,大家能不感谢吗。其实说穿了,就是说的那个共有资源惹的祸。她嘴上虽没道歉,可心里一直纠结这事,种菜的目的不是为了送人。她这样做的用心不言而喻,多么朴实无华的黎家女。还有她怒砸的楼外下水管,不知不觉中自己掏钱买来新管,又请人在楼里人出去游玩时悄悄修好。
更让大家感动的还有一事,看到了阿雁儿光明磊落又有强烈正义感的一面。
那是她被老板欺骗并与小区人发生口角后的夏天,候鸟般住户在海南过完冬天陆续返回内陆,两栋楼房一下空旷了起来。
这几年农场改革,人心涣散组织不如以前严密,职工心情不坦实,家庭道德教育当然成了短板,于是滋生了几个自由青年。这些小孩十七八岁,抽烟喝酒赌博嚼槟榔。家里没多少钱,自己又不挣钱,还想耍怎么办?慢慢走向了邪道。
外地人住户在当地眼里是有钱的象征,人走楼空正好为他们敞开了方便之门。于是乎手提工具,大摇大摆的挨个门撬。虽不动大件,但能吃的吃,能喝的喝,能换钱的带走,也祸害人不轻。
这天,当他们趁着天黑人静又来撬门时,刚巧被回家的阿雁儿堵个正着。她不但没事不关已装作看不见,反而迎上前去用手电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住手!都滚回家去!”
这几个年轻人被手电一晃,又经一声断喝,顿时吓得呆傻在那。当意识只有一个女人,气焰立马窜升。纹有凶兽的手里敲着钢管,蛮横反斥道:
“胆不小哇,敢来挡老子们的道!这关你什么事?护着大陆人就不怕给自己找麻烦?”
阿雁儿义正言辞地说:“按我们黎家人的规矩,来家的客人就是家人。住在这个楼区全是我的朋友,绝不能让院外人欺负。”
这几个小子将她围住就要动手,其中有人认出她,小声说道:“别动,她是‘亚旨’!”
这几个小子立刻傻了眼,是位“大姐大!”哪儿敢惹?别说族人放不过,回到家里老子也得吃了他们。赶紧开溜,从此再也不敢来捣乱。
是阿雁儿不计前嫌,挺身保住了百十家财产。
(九)
多半海南人有嚼槟榔的习惯,遇到好朋友或尊敬的人见面,总要先递上一包槟榔。没吃过的会醉,而常用的上瘾,咀嚼过程中产生一种物质直冲中枢神经让人亢奋。真到了宁可一天不吃饭,也不能不吃槟榔。别看槟榔树随处可见,槟榔果一直很贵。鲜果一个切成六瓣,配上用捞叶裹着贝浆,站在树下就是一元钱。要是特制的干果,一袋要卖到七元。海南只要有人的地方,必有二样买卖少不了,一是槟榔,二是彩票。
也许黎家人被牙商欺骗怕了,从骨子里透出对商贾的憎恨和反感。头几年自家种的槟榔从不自己拿去交易,就是自家蔬菜、蛋、禽吃不了,总怕丢人不肯在附近卖,竟挑到十多里外的县城。仅几年工夫,海南人的商品意识急速转变,下岗的、无业的全在这儿寻找着出路。
国人的腰包渐渐鼓了,独生子女的家长在孩子离巢飞走的同时人也老了。一改攒钱置业的国粹传统,纷纷选择了旅游或择地养老。天堂般的海南自是首选,来这儿筑巢的候鸟族成几何状增长。先是大陆商家看准商机介入,从房地产到超市,从酒店到食品批发。
巨大利润的回报狠狠刺激了当地人的神经。他们先是气愤,人口增加直接抬高了物价,对本就收入不高的家庭生活等于雪上加霜。后是参与,自家的农副产品再也不愁卖,转眼就能换成真金白银。接下来,也学会抢占先机和利用优势,不仅城镇上的市场开始活跃,就是乡下小屯和有车通过的路边亦布满了商铺和摊点。
当地人迅速富裕的同时,也在悄悄改变着一些传统观念。
大田里如同佛头旋般的菠萝再次成熟时,海南人已不再为下岗和就业犯愁,到处都在招人用人,工资也眼看着水涨船高。阿雁儿摆脱了下岗烦恼,顺利地在保城找了份保洁工作,丈夫也在一家公司应聘上保安队长。小女儿的工作更是好找,人长得比妈妈还漂亮,做事也机敏,不少单位都抢着要。
站在自家楼顶就可清晰看到保城迷人的七仙岭,但要走起来得在密林中穿行十来里。好在山林里没有野兽,黎家人在林中长大也习惯那种幽静。阿雁儿每天早晨五点起床摸黑骑摩托上班,午后别管多晚回家不上楼,直接用镢头当扁担挑起肥桶就去给果树和蔬菜浇水、施肥、锄草。天再黑回到家中,必须收拾屋子洗衣服,让丈夫和女儿啥时出门全穿得整整齐齐。她的身上又迸发出青春活力,仿佛有用不完的劲儿。
阿雁儿隔三差五给我送点北方人从未见过的秋葵、辣木、木瓜等蔬菜,也会拿来榴莲、鸡蛋果、金芒果等较贵重的水果,而每次总要说是自家产的。这天,她又给我拿来十斤米酒,这在市面上可是一百多元钱呀。
我憋不住问她:“这也是你自己酿的?”
即便她都是善意的谎言,被我揭穿后,脸上还是露出小女孩样羞涩的红晕:“我朋友的不也是我的吗,再说我在她们那里也不是花钱拿来的。”
话虽这样说,不花钱不等于不欠人情,尤其在海南很讲礼尚往来,人情需慢慢去填补,也是一笔开销。我不想让她这样下去,可又一时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拒绝,更不想忤逆了她的好意。
其实我明白,阿雁儿不断送我东西除了答谢我带给她的北方特产外,还因我将自己新近出版的《野牧夜聊》送给了她。
阿雁儿一生有两个梦想,一是让自己自由自在的倘佯在书海之中,在那文字里了解未知世界。二是直接到外面真实的世界去看看,见识下海岛外的精彩。可为了生存总在奔波忙碌着,就是经济状况允许也没时间,离开过海岛仍在梦中。这里别说图书馆,连卖书的也没有。如此发达的现代通讯网络,到了这儿没信号,电视也只能收几个台。她接过我写的书后高兴极了,废寝忘食地在书中感受着异样的草原风情和久远的故事。
她曾若小女孩样天真浪漫地对我说:“多么想飞到天上从云中看看大地是什么样,真想去北方看看飘下来的雪真像花吗?看看河里冰冻后真如水晶般透明甚至可以看到冰下游动的鱼吗。”
我诚恳地邀请她去北方作客,并可以负责她在那里的食宿游。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腼腆说:“现在还不行,等我到年龄办了退休再说,还有些事情搞不懂呀。”
海南人管“不明白”“不清楚”“不知道”“不懂得”“不会说”“不具备条件”等,统统用“搞不懂”代替,所以常常分析不出原意。但有一点阿雁儿是搞得懂的,那就是所有梦想的前题先要完成资本的积累。她偷偷告诉我有个三年规划,将联合部分赛黎人建起民族风情农家园,集餐饮住宿娱乐为一体,到时候再也不去给别人打工,要自己当老板。
这次来海南亲眼见到了他们的建设速度,不仅是林立的大楼转瞬拔地而起,宽带快速走进大山深处的家家户户。队里的大喇叭仍在早晨按时响起,可电视、电脑、联网WI-FI已成了海南人与外界乃至全球链接的纽带和窗口。
愿望将不再是梦想,逐渐成为现实的发展正改变着整个世界。
我下次再来海南,阿雁儿又会是什么样呢?



作者简介:
回新林  汉族  1954年生于内蒙古额尔古纳市  1971年参加工作  当过工人、干部。曾任额尔古纳市市委副主任科员、副镇长、市政府驻俄边贸代表处主任。现为内蒙作家协会会员、呼伦贝尔市文联民艺理事、额尔古纳市文联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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