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

沉默是金

                                
                                              桥
                                                                            季学军
      
       振兴镇这几年招商引资工作成绩突出，一直得到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的青睐。县委宣传部长上午给镇里的张书记打来了电话，让镇里好好准备一些材料。在新春开局之年，县里准备把振兴镇作为招商引资先进典型镇进行宣传报道，下个星期电视台和报社等新闻媒体会过来集中采访。宣传部长再三叮嘱张书记，材料一定准备充足，要做好这次媒体接待任务。
         接过宣传部长电话后，张书记立马叫来了镇里分管宣传的朱委员 。张书记将刚才和宣传部长通话的情况告诉给了朱委员。
       “书记，这是好事啊！是上级领导对我们党委、政府工作的重视，也是对您这个班长成绩的肯定啊”朱委员欣喜地对张书记说。
       “这次是省、市、县，三级媒体组团来采访，我们镇地处偏远，没有接待的经验，所以要慎重对待，不是儿戏”。
       听着张书记略带严肃的话语，朱委员收拢了原本高兴的样子。忽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他的一位在省报做记者的老同学朱旭。朱委员和他是同一个村，他们从小学到中学都在一个班，后来朱旭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被省报录用做记者。朱旭虽然在省报做记者，但他为人低调、谦逊，到哪儿从不显山露水的摆弄无冕之王的记者身份。如果请他回来帮忙策划，撰写材料不是游刃有余。朱委员立刻把他的这种想法告诉给了张书记。
        “朱旭”？
        听到这个名字，双肘支撑在办公桌上的张书记眉头紧蹙了一下，好像想起了什么，随后整个身子往后面的老板椅上缓缓地躺了下去。
        “新建组那里是不是有一座桥”？
         张书记将靠在老板椅上的身子又向前挪动了一下，双臂扒在了办公桌上直视着朱委员问道。
       “是的，书记你怎么知道”？
       “这座桥现在是不是变成危桥没人走了”？
         张书记又问道。
        “对，新建组的村民现在赶街上集，孩子们上学放学都绕道走了，来回要多走好几里路”朱委员应答着张书记。
       新建组处于独特的地理位置，一条绵长曲直的小河环绕着新建组，也将新建组和朱家村一分为二。小河上原来的这座桥兴建于1970年，12米长的跨度由两个桥墩支撑着，桥墩是用农村土窑烧的青灰砖砌成的，桥面是用浇灌好了的水泥板铺设的。在没有机械，一切都靠肩挑人扛的大集体社会生活中，人们对这座桥有着欣慰的满足。隔河千里远嘛，这座桥给村民的劳动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朱旭的家就在新建组。虽说是新建组，却也有40个年头了。朱家村由东圩庄和西圩庄组成。原来东圩庄和西圩庄各有三个生产组。1975年，东圩庄的第一生产组人口过于密集，为了便于劳动管理，村干部报请公社批准增加了新建生产组。在分组动员会上，村干部笑着说，新建组好比是我们祖国的“宝岛台湾”，虽然和我们大村隔水相望，但我们一脉相承，同姓一朱，希望村民们能在那里刨土成金，建设好自己的美丽家园。种田人到哪都是苦工分过日子。朱旭的父母觉得新建组独处乡野的僻静，没有尘世的纷争，于是便举家搬到了这里居住。朱旭就是在组建的新家中出生的。
       朱委员家住在西圩庄四组，也是村小学所在地。新建组离村小学有5里多路。上学时，朱旭和新建组的小伙伴们每天要往返四次走这座小桥。不论春夏秋冬四季怎样的轮回变换，他们对这座小桥有着太深的情感。朱委员和朱旭是同一年出生，虽不是一个生产组，但他们从上小学起就建立了深厚的情感。朱委员清晰地记得新建组小河上的这座桥。都说农村的小男孩是野小子。自从在小学里与朱旭好上后，朱委员是三天两头的溜到朱旭家玩。夏天他们会聚集在小桥上嬉戏玩耍。小桥上留下了他们纵身跳水的欢悦。绕着桥墩打水仗，沉下水比憋气大，游泳比赛等等。那个年代，农村孩子生活上虽然苦点，但无拘无束的童年还是很欢乐的。想想当年在小桥上玩耍的场景，朱委员嘴角边不禁露出了丝丝笑意。
        “朱委员，你现在通知镇里面的国土、城建、水利、交通的几位所长和你一起去新建组实地调研一下，看看老桥情况，再看看如果造新桥怎样选址”。
       张书记从坐着的老板椅上站立了起来对朱委员吩咐着说。
        “哦，好”。
        朱委员嘴里连忙应答了两个字。走出书记办公室后，朱委员对张书记今天的态度很是诧异。明明找他来谈招商引资先进典型宣传一事的，怎么又扯上桥的事呢？“造桥”、“宣传”，朱委员总感觉这件事有点怪怪的。他的心中不免有点欣喜，又有点不知所措。
       都说小路是村庄的根。通往新建组的这条幽长的小路上荒凉的长满了草。颓废的桥让这条充满乡愁的根之路改弦易辙了。朱委员和几位所长望着眼前的小桥，小桥犹如老态龙钟的老人，在微风中显得颤颤巍巍；桥墩被河水长时间浸泡，腐蚀得像老奶奶的豁牙而摇摇欲坠。几年前，一辆满载的拖拉机过桥时发生了一起车毁人亡的惨剧。坍塌的桥面已被日积月累的一张张蜘蛛网填平。
       路是一个地方发展的根本。连出行都成困难，还谈什么发展？这也是导致农村村庄日渐萧条的一个因素。新建组也不无例外的处于这种状态之中。近年来，为改善民生，建设新农村，从中央到地方都高度重视农村问题，将一条条水泥路铺设到了乡镇村组。朱家村人戏称新建组为“台湾宝岛”，如今“宝岛”却与现代化快速发展的节奏极不相符。没有桥，哪来的路？特殊的地理环境，让“宝岛”人已沦落到无路可走的尴尬境界。桥毁路断已有好多年了，新建组人不知道他们的出路究竟在哪儿？每天的日子还要过，他们只好绕道奔波于生活中。没有路走，他们没有去打扰过一次政府。淳朴的民风掩盖了社会进步的瑕疵。在经济发展的大潮中，村民们坚信新建组不会成为政府遗忘的角落。
        拆桥造桥没有那个必要了。只有选择一段窄的河面并离朱家村最近的地方重建一座桥。朱委员和随行的几个所长议论着。几个人沿着小河，寻找着建新桥的最佳位置。勘察了几个小时，朱委员他们绘好了图纸便赶着回镇里向张书记汇报。
       朱委员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张书记办公室，并将绘好的图纸放到了办公桌上。张书记摊开了图纸看了看，露出了爽朗的笑。
        “好啊，辛苦你们了”。
         “刚才我和县里的相关部门联系过了，落实了建桥资金，现在正处于＇两学一做＇学习时期，我们要认真落实中央文件精神，想群众之所想，急群众之所急，建桥这件事刻不容缓，我想明天就施工，水利站这边要联系好施工队，其他单位要协助水利站工作，办好这件惠民工程”。
       张书记的话刚说完，朱委员和四位所长立即为书记的这种以民为本，为民办实事的快速办事效率鼓起了掌。
       “当然，实事要办，县委交待我们的宣传任务也要完成，朱委员你把朱记者约回来，明天请他参加新建组建新桥的开工典礼嘛”。
       “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朱委员爽快地答应了张书记布置的工作。
       下午第一时间，朱委员和在省城的老同学朱旭通了电话。电话中朱委员首先高兴地告诉老同学朱旭，镇里给新建组建新桥了，明天就开工，请他回来参加开工典礼。接着朱委员又说，镇里这几年招商引资工作一直走在全县的前头，县里要将振兴镇作为先进典型乡镇进行宣传，还请你这位在新闻工作战线工作多年的老同学来策划指导，毕竟你也是振兴镇人，也要为老家的发展出谋化策尽一份力哦。
        听老同学朱委员在电话里说老家要建新桥，朱旭真是兴奋不已。老家终于有路可走了。每次回家都要七绕八拐的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家。对家乡的眷恋也渐渐地消失在难回的路上。听说要建桥修路，概念中的家乡轮廓似乎又变得清晰、活跃起来。弥留在脑海里的家乡片值记忆，成了游子们诉不尽的乡愁。想想也有两年没回家了，朱旭在电话中爽快地答应了朱委员。
      第二天，朱旭早早地起了床，高速公路3个多小时的车程他赶着回到了老家。在开工典礼上朱委员热情的接待了朱旭，并把他介绍给了张书记。张书记笑着拍了拍朱旭的肩膀，然后打量着朱旭。朱旭也笑着打量着眼前的父母官。这是他们俩第一见面，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在与张书记对视时，朱旭似乎觉察到张书记眼神中透露着一丝让人捉摸不定的神色。朱旭伸出了手，微妙的打破了略显尴尬的僵局，两双手握到了一起。
       在朱旭的精心策划和指导下，振兴镇的宣传收到了预期效果。省、市、县三级媒体都大篇幅的报道了振兴镇这几年来，在招商引资及各项社会事业发展中所取得的成就。一时间，振兴镇成了新闻的焦点，作为一把手的张书记自然也成了新闻人物。张书记因主政一方成绩突出调到了县里工作，朱委员也被提升为了副镇长。
        回到省城后，朱旭总有个疑虑压在心头，新建组建新桥好像另有蹊跷，他很想知道事情是怎样的经过？
        历时两个多月的紧张施工，新建组的新桥建好通车。朱委员，不，朱副镇长欣喜地把好消息传递到了省城。电话中，朱旭问起了建桥事情的原委。老同学朱副镇长告诉他说，那天张书记找他过去谈招商引资宣传一事，在交谈时刚提到你的名字，张书记好像有点诧异，然后就问我你们组桥的事情。我当时也很纳闷，他怎么哪么了解你们组桥的事情，并且还知道是个危桥。我觉得张书记真是个体恤民情，为民着想的好官。他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落实了建桥款。他爱民心切，办事雷厉风行，第二天让施工队进场施工。电话中，朱副镇长在说着、笑着、并夸着张书记的好。
       听完了老同学朱副镇长的话，朱旭明白了张书记在开工典礼上的恍惚眼神。两年前，朱旭那次回家看到新建组桥毁路断的状况后很是伤感。后来他通过多方打听，得知政府惠农实事中有专项资金可以申请建惠民桥。于是，他就给镇政府的张书记写了一封信，信中他将新建组当时的情况描述的清清楚楚，希望镇政府能打报告给县有关部门为新建组申请建桥资金。没想到，一封沉寂了两年之久的信，张书记半天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最后还落实在了招商引资先进典型媒体集中采访期间。
       新桥建好了，新建组的村民们兴高采烈的放起了鞭炮。而远在省城的朱旭却高兴不起来，新建组父老乡亲这两年绕道行走的艰辛经历好像放电影一样，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朱旭愣愣地坐在办公桌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