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学名著与淮安》之二

赵日超

《古典文学名著与淮安》之二

《牡丹亭》与淮安

《牡丹亭》全名《牡丹亭还魂记》，故又简称《还魂记》，是十六世纪我国著名戏剧作家汤显祖（1550—1616）的杰作。汤显祖与莎士比亚（1564—1616）是一样的伟大戏剧家，是世界文坛上同时出现的双星。汤显祖的剧作中，以《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最为著名，合称为《临川四梦》，或称《玉茗堂四梦》。四梦当中又以《牡丹亭》最为上乘，数百年来一直流传不歇。
《牡丹亭》的内容是写，南安太守杜宝之女杜丽娘偕侍女春香游园遣闷，梦中和书生柳梦梅相爱，醒后感伤而死。三年后柳至南安养病，发现丽娘自画像，深为爱慕，丽娘感爱而复生，两人终得结为夫妇。按情节而论，是属于“离魂”“还魂”婚恋型的故事。这种类型的故事在我国古典小说中是常见的。《幽明录》中的石氏女、冯孝将女，《法苑珠琳》中的李仲文女等，是此等故事的早期作品，后来又有小说《离魂记》、戏剧《倩女离魂》、话本《杜丽娘慕色还魂》等，故事渐趋成熟。然而，在故事的奇幻、内容的深刻、艺术的精湛等方面，都不可与《牡丹亭》同日而语。
汤显祖对这个习见的题材，进行了脱胎换骨地改造，使这古老的“离魂”婚恋故事以一个崭新的面目出现在舞台上。他将剧情安排成两条线，一条主线，是写柳梦梅、杜丽娘的恋爱过程，自首贯穿到尾；另一条副线，是写宋金战争变化，作为故事的时代背景，因而在剧中增添了武场戏。文武场来回切换，增加了戏剧的气氛。他将很大一部分的场景放在淮安，这是过去的故事中所没有的，完全是汤显祖的创造。这在全剧中占了9出：《虏谍》、《牝贼》、《缮备》、《淮警》、《移镇》、《御淮》、《寇间》、《折寇》、《围释》。这9出的副线与主线交替出现，互相联系，融为整体。他将故事时代设计在南宋“建炎三十二年五月”（第49出《淮泊》），这是一个杜撰的年代，实际上是嘉定、宝庆年间。其时金兵南侵，杜丽娘的父亲南安太守，升任江淮安抚使，镇守淮扬，后又移镇淮安，因而剧中也就写了不少淮安的风光。其时暗通金人的地方军阀李全夫妇盘踞淮安，杜宝的对手就是李全。
李全是个真实人物，《宋史》中有他的传，占了两卷的篇幅。据该传记载，李全系“潍州北海农家子”，“锐头蜂目，权谲善下人，以弓马?捷，能运铁枪，时号‘李铁枪’。”其妻杨妙真，也是一个占山为王的草寇，善使一条梨花枪。先是贾似道的父亲贾涉守楚州，按朝廷意思接纳了李全夫妇等山东游兵散勇，组成所谓“忠义军”，养虎成患。一次，贾涉出郊“劝农”，暮归，忠义军居然拦道不让入城，经请杨氏出面，方才放行。贾只好离开淮安而去。宝庆元年（1225），许国至楚州任安抚使，故意慢待李杨二人，李因有异谋，虽生气而伪作谨慎服从，以图朝廷军饷。不久即被李部刘庆福所算，缢死于途。朝廷复以原楚州副职徐晞稷为淮东制置使守淮。徐与李全本来关系就很好，史弥远又令他“屈意抚（李）全”。徐至楚，李全按例下马拜见，徐随令止之，以后事事顺从李全，竟至以“恩府”称李全，以“恩堂”称杨氏。
《牡丹亭》第15出《虏谍》是讲金王封李全为溜金王，“限他三年内招兵买马，骚扰淮扬地方。”第19出《牝贼》是写杨氏，“能使一条梨花枪，万人无敌，夫妻上阵，大有威风”，“汉儿学得胡儿语，又替胡儿骂汉人”。第31出《缮备》是讲杜宝到扬州御敌，第38出《淮警》，是演李全夫妇出动，围困了淮安城。第42出《移镇》，杜宝发兵到淮安。第43出《御淮》，杜宝到淮，其时淮安的情景：

        外（即杜）：“走乏了，众军士，前面何处？”
        众：淮城近了。
        外（望介）：天呵！“剩得江山一半，又被胡笳吹断。”
        众：秋草旧长营，血风腥。

李全已将淮城“围了七周遭”，杜宝居然也能冲破包围，进入楚州城中：

        老旦：枕淮楼，临海际。
        末：杀气腾天震地。
        丑：闻炮鼓，使人惊，插飞不成。
        净：匣中剑，腰间箭，领取背城一战。
        ……
        老旦：孤城累卵，方当万死之危；开府弄丸，来赴两家之难。凡俺官僚，礼当拜谢。
        外：兵锋四起，劳苦诸位，皆老夫迟慢之罪，只长揖便了。

    第45出《寇间》，杜宝家教杜丽娘的塾师陈最良，因为杜丽娘的墓被掘，赶到淮安来报信，被李全捉住。李全在与陈谈话中得知杜夫人叫甄氏，侍女叫春香。便让人当陈面报告甄氏与春香被杀，放陈入城见杜，故意让杜知其事，以动摇杜之斗志。第46出《折寇》，杜得陈报告杜以后，伤心不已。杜派陈去李全处传书，劝李成投降。第47出《围释》，开头一曲《出队子》即云：

    一天之下，南北分开两事家，中间放着个蓼儿洼。

施耐庵《水浒传》云，梁山泊又名蓼儿洼，楚州南门外也有个蓼儿洼，且两者极为相似。施先生将它说成是楚州一个极好的去处，把它安排为宋江等梁山主要首领的归老的地方，并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它的绮丽风光。想不到汤先生彩笔下也提到了它！这说明在当时蓼儿洼极可能是一个真实的地名，明代汤先生可以到实地游览，因而被写到此剧中。
再说陈最良奉命到李全营中，递上杜的书信，杜宝的退敌良策竟是巴结李全的老婆杨氏。他告诉杨氏，他已为她讨得宋朝廷的封号：“讨金娘娘”。他想的是，李全怕婆娘，而金人只封李为“溜金王”，杨氏却无，他以加封杨氏来招徕。杜宝这一招居然有效，李全竟退兵解了围。然而这个封号却极为滑稽，请看戏文中：

        丑（杨氏）：陈秀才，封我讨金娘娘，难道要我征讨大金家不成？
        末（陈）：受了诰封后，但是娘娘要金子，都来宋朝取用。因此叫做讨金娘娘。
        ……
        丑：依你说，我冠儿上金子，成色要高，我是带盔儿的娘子。近时人家首饰浑脱，就一个盔儿，要你南朝照样打造一付与我。
        末：都在陈最良身上。

就是这样的一个安抚使，作出这样的有辱朝廷的事，朝廷居然认为有功，并提升他为平章国事（相当于宰相）。这不过是供人取乐的戏文而已，但他的所作所为是有现实根据的，其最好的模特就是当年守楚州的徐晞稷。他不要李按礼节拜见，为了讨好杨氏，竟称“恩府”、“恩堂”，是戏中淮扬安抚使杜宝的原型。
第49出《淮泊》，是写柳梦梅来淮安寻杜宝认亲，你看那淮城风光：

        一路行来，且喜看见了插天高的淮城，城下一带清长淮水。那城楼之上，还挂有丈六阔的军门旗号。大吹大擂，想是日晚掩门了。且寻小店歇宿。
         ……
         前面房子门上有大金字，咱投宿去。（看介）四个字：“漂母之祠”。怎生叫漂母之祠？（看介）原来壁上有题：“昔贤怀一饭，此事已千秋。”是了，乃前朝淮阴侯韩信之恩人也。我想起来，那韩信是个假齐王，尚然有人一饭，俺柳梦梅是个秀才，要杯冷酒不能勾！像这漂母，俺拜他一拜。

这些都是淮安的实景，汤显祖信手拈来，摄入剧中。最后一出《圆驾》，皇帝敕封杜宝平章，并封其妻甄氏为“淮阴郡夫人”，更加重了剧情与淮安的关系。
汤显祖为什么要选择淮安作戏剧场景的一部分呢？其实很简单，第一，淮安是运河沿线上的一大都会，是南北交通的一大枢纽，凡大小官员、巨商大贾、文人墨客南北行走，都要从淮安经过，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在这里停留观光，或走亲访友，诗文交往，历古皆然。汤显祖当然也不会例外，在剧中写到“枕（镇）淮楼”、“蓼儿洼”、“漂母之祠”等，是他曾经游览过淮安，熟悉淮安地方掌故的缘故。第二，他的好朋友李三才曾在淮安做官。李于万历二十七年来淮任漕督兼风阳巡抚，三十三年升左副都御史仍任原事，三十七年加户部尚书，三十九年方以疾罢。前后在淮十三年，《明史》说他“结交遍天下”。李还与东林党人有密切的关系，他在漕督署内建有东林书屋，请著名东林党人顾宪成讲学。汤宪祖和李三才、邹元标等，在当时都是敢于议论朝廷的一派。同声相求，汤自然成了李“结交”的对象。李在淮十三年，汤在进京出京时，更要经常在淮安逗留了。这些都可以使他喜欢淮安，熟悉淮安，对淮安有亲切的感情，因而将他的这一作品背景放在淮安。
数百年来，《牡丹亭》一直在被上演，被改编，深受人们的喜爱，流传不止。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清代淮安也曾出过一本戏剧曲谱的书，其中收有《牡丹亭》若干出。这本书名为《遏云阁曲谱》，是淮安王锡纯（1837—1878）所编。王氏是淮安的富户，肇庆当典是他家经营的。他家有澄观园，亭台池馆，花木竹石，兼擅胜致。中有戏台，蓄有梨园一部，经常演剧。王氏在其书自序中说：他“性好传奇，喜其悲欢离合，曲绘人情，胜于阅历。”他认为《纳书楹曲谱》和《缀白裘》虽“白文俱全，善歌者群奉为指南”，但与当时“梨园演习之戏又多不合”，于是在同治九年（1870），命家中伶人于上述两书中，“细加校正，变清宫为戏宫，删繁白为简白，旁注工尺，外加板眼，务合投时”。此书后由其弟王锡祺小方壶斋铅排出版，在当时颇有影响。书中收入当时流行的昆曲折子戏87出，其中有《牡丹亭》的《学堂》、《游园》、《惊梦》、《劝农》、《寻梦》、《冥判》、《拾画》、《叫画》、《问路》等出，是适合舞台演出的本子。

冬之蝉

欣赏！问候赵主任！

念达斋主

下真功夫，出好文章，意义深远，功德无量。赏学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