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历

李兴文

      天渐冷，方圆数十里内的随意出行亦渐不可能。

      每天都能听到许多地方落雪的消息，此处却没有落雪，非但无雪，天空一直还是晴朗的。

      晨光熹微的时候从黑夜里醒来，告别黑夜，走进清冷的晨光里。那时候街上还有些黑，路灯和车灯都很亮，上学的孩子们就像长途迁徙的角马那样自四面汇集到一起，再从学校大门里涌进去。那时候，上弦月是浅黄色的，镶嵌在浅蓝色的天幕上，天幕光洁得就像紧闭得严丝合缝的门扇，孤零零的上弦月就像大门上最后一枚大铜钉。因为只有一枚，所以铜钉真的是孤零零的。没有人知道那枚铜钉从前是否有过同伴。

      铜钉是残缺的。

      从没有见过浅蓝色的大门，朱漆大门曾经是常见的，也许，要等到朱漆大门上的红色完全剥落，残红褪尽，再经过风吹雨淋，才会出现那样的浅蓝色，而那时，已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岁月，差不多等于一个人的一辈子。

      像门的变迁一样的过程叫做日子。

      到了日子的尽头，人就要离去，而日子还将继续。门呢？也许将被重新刷上一层大红色或者朱磦色的油漆；也许，那道门将会和房子一起倾颓，曾经烟火旺盛的所在将会变得十分破败、寥落，门将不成其为门，作为门的遗存将会失去全部意义。铜钉一定会生锈，但也可能被游手好闲的人拿去换钱，或者被不明真相的人深埋，千年以后重见天日，再成为另一些人的眼中至宝，作为一种证据：从前的人在大门上钉过铜钉，并且只钉一枚。后人见到的将会是门的没落时期。

      早晨，那么安静，最安静的地方还要数门扇一样的天空。天空安静得只有一轮残缺的上弦月，虽然只有一轮，却很亮，发着浅黄色的光。

      很快，太阳就升起来了，在酷寒的冬日的早间，太阳的光芒是被无数只眼睛捂热的。众望所归的阳光像钦差大臣一样难伺候，它要求所有需要阳光的人提前到场列队等候，要求大腹便便的鸽子们在天空实行交通管制。那些大腹便便的鸽子们穿着整齐的黑色外套，露出雪白的衬衣，为阳光的到来清场的时候，它们又像一帮循序渐进的企鹅。阳光还要求狗鱼一样的麻雀们开道，这样，趾高气扬的阳光才惠然肯来。阳光一来，普天之下全是逢迎的笑脸，即便有些脸马上就要死亡了，也要拼命笑出来。

      上弦月不见了，没有人知道它是何时消失的，也没有人知道它去了哪里，现在是阳光颐指气使的时候，谁还顾得上曾经照亮黑夜的月亮呢？还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心安静得就像黎明之前的冬夜呢？

      夜与昼，来者自来，去者自去。长相厮守的流荡之物叫做日子，却不是每个人都能了然于心的东西。黑夜将上一个日子做结，也将下一个日子开启。在严酷的冬日的早晨，热度轻微的阳光亮得夸张，也亮得疲惫。不想管这些遥远的闲事，只想找一个女人好好享受爱情的甜蜜。

      熙来攘往的那么多佳丽，用漂亮而昂贵的冬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是，她们的刻意经营却没有更清楚无误地显示出她们是合格的淑女，她们只是关于钱财的疲惫的堆积和困倦的披挂，她们只是时装的展示架。她们对衣服的信任远远超过对自己的信任，更加超过对阳光的信任（当然，冬日的阳光也是不怎么值得信任的）。试想一下，在严酷冬日的白天，即便不是情真意切的，太阳还是要出来，毕竟是白天，必须要天晴，那么，不出太阳还能出什么呢？总不能出阴云，更不能出冰雪，那样的话就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也是不符合人的价值观的。阳光有些怪异有些诡谲，如果无法接受，不能享受，也必须忍受。

      别无选择。

      天气很冷，应该适宜酷寒天气的午夜，不巧，现在不是明月当空的时候，更不是星星满天的时候，这又是多么巨大的悖谬与错位，就像爱情的冲动根本不能深藏在心里，却又找不到让自己爱得神魂颠倒的女人。为了避免于人不敬，尽量不说“庸脂俗粉”这一类词汇。可是，改用哪一些词汇更好一些呢？世上，没有一样事物是完美的，包括人自己。世上的人，最严重最突出的问题是良莠不齐，有谁能够做到不要“退而求其次”呢？也许很多，唯独渴望爱情的人不是。凡是爱欲澎湃的人，都在想“扈江蓠与薜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可是现实的命运总是“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也是“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希望有一个人像月亮那样高悬在黑夜，希望有人像太阳那样照亮世界、温暖世界，可是，大凡突出的、高贵的、圣洁的、美丽的、浪漫的、纯情的、勾人魂魄的，从来都是属于所有人的想象范围的，有谁能够独占呢？并且，凡是意欲独占的人，又有几人不是玉石俱焚的？绝美被奇丑诛灭，温暖被酷寒兼并，高贵被平庸吞食，智慧被愚昧蒙蔽……

      已是不折不扣的冬日的早间，无雪，且很晴朗。本想再度出行的，行走也不遥远，只想走出冬日的城市，去触摸真实的空旷和冷酷。可是，天太冷，路上极不方便。精神意志方面的折扣总出自自己，就像面对远处的绝世佳人先让自己生出悲观懊丧情绪来。因而，美轮美奂的爱情总是虚构的、想象的，就像置身冬日的酷寒又要面向并无暖意的阳光。

      为了出行，总在等待，希望有一天下定决心真的走出去，让规划已久的远行不要在心里停顿，不要“未进赢门，先行败路”。出去以后，找一处高地，站在顶上，面朝阳光，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想象飞翔的快意，反复确认自己的生命究竟在哪里，来自哪里，去往哪里。自己爱着的人，她还有没有别人不知道的名字，问一问，爱着的人为什么依然逃不脱平庸和鄙陋，为什么有时候还像堕落风尘的妓女。那么，站到高处，面朝太阳，忘掉这一切，让自己自由的念想自由地飞，也让自己尽情地哭，把美轮美奂的爱情深深埋葬的同时，再把下一个爱情传奇轻轻扶起。

      这一天，会是哪一天呢？

      现在是冬天，想出去但不能出去也无处可去，却愿意相信，总有一天会出去的。现在，在无雪的冬季，在连续晴朗的冬季，在诸事难为的时候，静下心来，善待自己。

        2012-12-5

冬天的雪花

李兴文老师的文笔很细腻，拜读了，问好！

李兴文

冬天的雪花 发表于 2012-12-16 13:02
李兴文老师的文笔很细腻，拜读了，问好！

谢谢冬天的雪花，祝你冬天快乐！

李斯斯

好文,喜欢.

李兴文

李斯斯 发表于 2012-12-27 18:09
好文,喜欢.

谢谢，祝你冬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