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童年记事（一）

一瓢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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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是真实的，也永远是公正的。
童年是美好的，也永远是值得纪念的，无论灰暗或者亮丽。


老屋夜话

??冬夜，故乡那座老屋。
??用豆秆稻草堵了北窗，用破棉衣烂棉被暖了南窗，昏暗的灯光下，一铺火炕，挤着爸爸妈妈和我们兄弟五个。这是过年的夜晚，吃过妈妈煮的二合面饺子，就早早地钻进被窝，睁大眼睛，呆呆地望那糊满报纸的棚顶。
??一个就说：咱们找字玩吧，看谁找的快，念的准。
??大家兴高采烈。
??那时，我们家虽然很穷，只有爸爸一人开工资，但父母仍然供我们五个孩子走进了校门和走出校门。大哥已上矿参加工作，二哥也中学毕业成为下乡知识青年，三哥在读初中，我和弟弟念小学。个个英英武武，本本分分，每逢年节，都要整整齐齐围在父母身边，守着这间小屋和清贫的日子。
??我和弟弟读的书少，识的字便不多，兄长们就常常念一些我们似懂非懂的字句，让我和弟弟来找，以此炫耀他们的渊博，我们的寡陋。所以很多时候是字找到了，却又念不完整，惹得哥哥耻笑。但在笑声中我们都增长了知识，获得了学问。
??哥哥念：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
??四个脑袋，八只眼睛，就一齐拉向棚顶，从那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寻那一句话来。
??弟弟眼亮，用手指向棚角，且高声叫道：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寒……他是不认识那一个“寨”字的，于是，就引起一阵欢笑声。
??不过，我和弟弟也有自己的对策，以战胜哥哥的狂傲。我说一句：源资贵宝的限有类人是水。你们找吧。
??三个哥哥大汗淋漓之后方才大悟：水是人类有限的宝贵资源。
??弟弟更有他的高招，一句“红星闪闪照我去战斗”，然后蒙头就睡。他四个哥哥找了一宿也没有找到。次日他说，玩的乏了，闭上眼睛忽然想起电影潘冬子，就脱口溜出了一句。

露天电影

??一半是工，一半是农，构成了我们的小镇。白日里，工人上矿去做工，农民下地去务农，一条街上就散落着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傍晚，人们又都走出家门，来到镇上的广场，痴痴地望那大陆的尽头翘盼汽车的影子，或是张了耳朵听电杆上的喇叭是否有播放电影的消息。
??电影是部队送来的。
??附近的一座高高的山上，驻扎着一个团的解放军，军民一家，鱼水情深。他们常常开了汽车到镇上给百姓放映电影，为人民服务，分文也不取，就乐得大人们合不拢嘴，孩子们手舞足蹈，深深地热爱着自己的子弟兵，眷恋着露天电影场。
??所谓电影场，其实就是镇政府门前的广场。广场一边竖着旗杆，一边立着柱子，把银幕挂上，就将场地分成了两半，正面可以观看，背面也可以观看。孩子们为了占好位子，常常等不到晚饭就手捧了两棒煮熟的苞米，怀揣了几把炒热的豆子，家近的搬凳，偏远的就临时找了块砖头，拉三扯四，呼五唤六，早早地来到场上，只等那夜幕四合、星光满天了。终于，放映机的光线投射过来，照亮了银幕，这时，孩子们就一片欢呼声，有的竟脱了帽子、鞋子向天空抛去；有的两手交错学那鸡样狗样的动作，争相在银幕上显示。后来就出现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五星标志，或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雕像标志——电影开演了！全场倏然起静。
??那时我们看电影一般图的是热闹，并不懂得其中有多少思想内涵。我们最喜欢看的是战斗片和反特片。但我深深地记得，当卖花姑娘给妈妈熬的汤药被坏人一脚踢翻时，我哭了。少年潘冬子手举砍柴刀狠狠劈向恶霸时，我的牙齿也咯咯响。
??上学以后，同桌的她恰是山上部队政委的女儿，就知道了哪天有电影，是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时候去别的村子放映了，便约好伙伴赶去。当然这要吃些苦头的，因为即使在邻村也是天黑路滑，不是掉进河沟里湿了鞋，就是摔倒路边划破了皮。可想起电影里的英雄儿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画电影票

      下午放学，听广播喇叭说晚上镇电影院放映电影，什么名字却没听清。管它呢！反正有电影放总是件好事。于是，囫囵地吃过晚饭，就去邻居家串门。与其说是串门，不如说是去看电影票，因为邻居是镇政府的干部，每当镇上放映电影，都能领到赠票，每每这时，邻居家的小孩就会拿票给我们看，有些显摆的意思。
      眼盯着票，心里一阵默记。少倾跑回家，找出春节时剪挂帖剩下的红纸，便和刘波悄悄地来到他家房后，将红纸裁成电影票大小，再用钢笔画了边框写了字号。没有印章，就临时找块箩卜，刻上当场有效的字样，沾了印水按上。那天，正赶上刘波家来了亲戚，我们一时走不开，就只好各自揣了电影票蹲在他家屋地。记得当时，那个亲戚给了刘波几块糖后（当然我也借光分到两块），就和刘婶拉起家常，问刘婶身体如何工作如何。刘婶回答身体还行，只是工作有些累，在学校后勤烧锅炉。那个亲戚很会说话，安慰道：慢慢干吧，以后也许能熬个副校长呢！没把刘波乐死或气死，当时。
      后来在去电影院的路上，我对刘波说：等你妈当上副校长，你家也能领到赠票啦！刘波白了我一眼。
      由于那天我们出来的晚，电影已经开演，俱乐部周围有群没票的半大小子拥前挤后，他们或趴窗户或守门口。费了很大劲，我和刘波才敲开门。检票员接过票，仔细端详了一会，突然哗哗地将票撕碎，随即怒目圆睁，青筋暴起：你们两个瘪犊子竟敢拿假票唬弄，找揍是吧？！引得那群小子一阵哄笑，我和刘波则做鼠辈窜。
      再后来，刘婶依然在学校烧锅炉，直至我们初中毕业。而她家的那个亲戚也没有再来。

画伟人像

??家门前是两条窄窄的铁道，过铁道往南，有一个三角地带，是我们这片居民平时丢弃废物的地方。旧瓶子、破玻璃、罐头盒之类随处可见，革命画册和领袖像章也时有发现，所以，这里就成了我们无所事事的孩子经常光顾的地方。搜寻其间，乐而不疲。
??我收集的像章不多，但画册却不少，且有毛主席诗词书法。将它们带回家，擦去灰尘，就趴在炕上翻看，这时，一种叫做亲切的感觉就油然而生。
??我们家不是书香门第，没有附庸风雅的传统，但三哥仍爱舞文弄墨，涂鸦画乌，日子久了，排行老四的我自然偷学了几分。白日里，哥哥去上学，我就将他书桌里的仿影纸抽出几张，蒙在书本上，描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举手投足的姿态。所以我的书法不是从苏黄米蔡入手，而是直追伟大领袖毛主席，学那“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的气势。画亦不是芥子园里的梅兰竹菊，人物山水，而是宣传画中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墨水瓶蘸水笔以及一卷稿纸。伟人的像也曾偷偷画过，只是不肖，而毁掉。
??不过也有例外——斯大林。
??戴着徽章的将军呢大衣是这个高大魁梧者的特征，抓住这一点，就使作品成功了一半。另一半也很明显，就是那一撮浓密的胡子。小孩子说斯大林没有嘴，只有胡子。其实胡子下面正是嘴，不是嘴是什么？童言无忌，大林叔叔不怪。怪的是多少十月革命者，曾为苏维埃红色政权出生入死赤胆忠心，进入和平年代后，却命丧于这张嘴的开合之间。
??当然，这是后话。当时不知，当时那一页雪白的仿影纸是多么珍贵多么神圣，以至紧握的铅笔都不肯轻易滑过。

秋收时节

??故乡秋天的太阳照在宽宽窄窄的田地上，使原本金黄的庄稼变得愈加眩目了。走出街口，一条河流与一条土路并行，两旁是同样伸展的原野。这是秋收的时节，农人们在各自的土地上忙碌，我和母亲走在田地里，寻找农人遗失的粮食。
??父亲是工人，没有地种，为了丰富我们的饭桌，更为了充实肚子，我们就跟着大人出去拣地。孩子撒向田野，自然是玩耍的天性，当太阳偏西的时候，自己筐中的粮食还装不到一半。为此，我就将几根树枝搭在筐底，以博得大人的欢喜。但晚饭后倒将出来，还是那么小小的一堆。
??更多的时候是母亲去拣地。
??清晨，天刚蒙蒙亮，母亲就起来烧饭。做好，自己匆匆吃过，再带上两个馍馍、几颗咸菜、一包烟丝。母亲从来不带水，因为水沉，瓶子又占地方，渴了就到田边的小河里喝几口。但母亲的包和筐带的是最多的，大大小小，三四五个，由于拾到的粮食不同，就要分门别类。母亲拣地走的早，但回来却很晚，往往与她同去的婶娘们都到家了，我们还要等她许久。
??那是一个雨夜，父亲上班去了，我和弟弟在家，时间已过八点，刚下晚自习的三哥见母亲还没有回来，就将小弟送到邻居家，然后带我去接母亲。我们沿着河边的那条路边走边喊，直至二三里地，仍不见母亲。我们又穿过庄稼地，来到小火车铁道上，因为铁路建在高处，这样喊声会传的远些。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发现一个身影，是那样渺小，那样羸弱，在雨夜的田间里蹒跚着、移动着，又仿佛静止着。我知道这是母亲。她已浑身湿透，疲惫不堪，肩上背着鼓鼓的袋子。
??其实母亲是一个胆小的人，且又体弱多病，可她竟然一个人走在地里，又是这样一个雨夜。她对爸爸说，雨是傍晚来的，她边走边拣，不觉天就黑了。
??那一年冬天，我们家的菜碗里多了些油星，主食亦很丰富，地瓜、苞米、高粱，还有那白白的大米。临近过年的时候，与其他人家一样，也炸了麻花，因为母亲拣来的大豆换了满满一桶油。

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闹元宵。怎么闹呢？去大河吧，去骨碌冰吧。妈妈说，骨碌冰对身体最有好处，爱长个儿，脑瓜也会变得聪明。于是，呼朋引伴，奔向大河。当然有邻居家哥哥带领，因为大河在村外，尽管明月当空，浮光潋滟，大河两岸散落的农户忽然就会窜出一条狗来。
      骨碌骨碌冰，越活越年轻。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这样一句顺口溜，大家立即跟随。也不知是哪个哥哥，毛老五还是杨锁柱居然作起诗来，引得大家阵阵掌声：

      正月十五月儿圆，
      各种××摆在前。
      驴××黑，马××白，
      小孩××螺丝转儿，
      老头××手榴弹。

      于是，大河上下滚作一团，你摸我一下，我拽他一把。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累了，就索性躺在河上一字排开，仰望清冷的夜空，遥想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的传说。临了，掏出弹弓或是拣了土块石头，瞄准放狗那家院子里高挂的灯笼。灯灭了，我们也收了心思，各自回家。
      这一夜，一定睡的很香很沉。正月十六，就要下地拾粪上山打柴了。春天的脚步也近了，大河也要开化了。

夜半鼾声

      小鸿是我三哥同学，自然比我大。之所以叫他小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感觉亲切吧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关系，也就有了以下的故事。
      那时，三哥正念九年级。那时实行义务教育九年制。三哥爱好文学，小鸿也是，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谈诗论文，有时我也跟着凑热闹，与他们共同读一本书写一篇作文，或是就某个话题发一通议论。那时刚粉碎王张江姚四人帮，整个社会进入反思阶段，颇有些百废待兴的意思。记得当时盛传散文作家李玲修的《啊，友情》，让我们惊喜不已，甚至全文都能背诵下来：
      你是严冬里的炭火，你是酷暑里的浓荫，你是湍流中的踏脚石，你是雾海中的航标灯，你是看不见的空气，你是听不到的声音……啊，友情！你在哪里？……
      我们不仅背诵好诗好文，而且每人订了本子，专门摘抄美词佳句。现在想来，这也许是每个文学爱好者的共同经历。
      但那一晚，我却发现了三哥的一个秘密。
      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爸爸上夜班，妈妈带着弟弟去了大哥家。放学后，我和三哥刚吃过晚饭，小鸿就来到我家，同往常一样，我们看书写字。那晚，小鸿住在我家。半夜里，当我被尿憋醒时，听到他俩还在唠嗑：
      “你和亚凤到底怎么回事啊？同学们都在背后议论呢。”
      “其实也没啥。不就是借给她一本书么。”
      “那书里的信呢？据说还附了一首诗。”
      ……
      “四子！四子！”三哥突然叫我。小鸿问叫他干嘛？三哥说看他睡没，别让这小子知道我的事，告诉爸爸。
      我翻了个身，吧嗒吧嗒嘴，发出沉睡的鼾声。
      夜风从后园吹来，撩拨着窗棂。细闻，有淡淡的葵花香。

想学武术

      刘波、孙朋和我，从小住邻居，又是同班同学，所以天天在一起扎堆。我们那片儿（居民区）有个比我们大八九岁的半大小子，叫毛老五，不大爱上学，却愿舞棍弄棒，打个空翻什么的，我们都羡慕不已，就想拜他学艺。他斜眼一瞧：你们？不是那块料！
      一天放学，路过他家，他突然把我叫住，让我跟着到一个柴禾垛旁，神秘兮兮地说：你不是想学武术么？行。练武得先强身健体，你帮我把这些柴禾倒家去！
      呼哧呼哧，我跟着他倒柴禾，直到天黑妈妈喊我回家。可日后看见他却像没事似的。我把这事告诉了刘波和孙朋，他俩也说挨过类似的骗。于是，我们蓄谋报复毛老五。
      居民区南面是铁道，过铁道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蜿蜒爬向前方的山坡。毛老五经常上山砍柴，或伐木头，这里是他的必经之地。
      那天早上，我们确认他带着绳子和锯上山去了，下午就谎称学校劳动，从家里拿出铁锹，偷偷来到铁道南的那条小路上，齐心协力挖一个二尺多深的坑，又注入粪汤，再把一块油毡纸盖在上面，最后敷上泥土和杂草，伪装得和原来—样，然后躲进不远的柴垛后，耐心地等待着毛老五的出现。
      结果可想而知———根粗壮的原木从王老五的头上滚过，左脚扭伤，粪汤灌满靴筒！我们没敢出声，就像后来的半年中每遇见他总是歪着脖子的样子，仍把笑咽在肚里。

楼兰

像是品味自己的童年一般.

一瓢饮

难道我们是一代人？

一船星光

贫寒却是可爱快乐的童年.瓢小时候好可爱啊.这篇文章写的好.

一瓢饮

现在更可爱哩！

漫吹横笛

历历在目啊. 名记者,何时来喝酒啊?

一瓢饮

告诉我地儿啊，这就打车去！

漫吹横笛

原帖由 一瓢饮 于 2007-11-11 11:33 发表
告诉我地儿啊，这就打车去！

我这里是全球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之一. 人间仙境,山东烟台.

梅影三叠

好文，给精了。。

一瓢饮

谁不说俺家乡好？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