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干

蓝色枫叶

　　偶然一次机会，去了同学的办公室。
　　进门握手寒暄，将要落座时，看到他办公室墙壁上，挂了一小幅写意图。
　　图题一行小字与画意相当恰当：“闲看秋水心无事”。

　　我没有问他那幅画的作者是谁。
　　端起茶杯，我说我喜欢这幅画，你送给我吧。他犹豫了半天说，懦懦地说，我也很喜欢这幅画。
　　我笑了，很坏的那种笑，他却觉得释然了。我又一次笑了，这次是得意的笑。

　　啜了一口茶水，我指了指墙上的画，对他说，刚才你即使很痛快地答应给我那幅画，我也不会真要。
　　他说，我还真的不舍得，一开始我还真的以为你很想要。我说，我当然很想要，可我不能夺人之爱。其实，这世界上有一类东西，比如那幅画，你一眼看去，很符合心意很恰和意境，可它只适合你定定地看一眼。当你真的能天天伫望它了，或者会失去那第一眼的怦然心动之感。红尘间，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物件，只能“但求相遇，不求拥有。”

　　同学笑了，他说我刚才犹豫，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这类意境的东西，所以你要我不给我感到很为难。
　　我也笑了，对他说，坦率地讲，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世俗的人，不会心怀此类情愫，看到你办公室其它几幅字画，才发现了你的情趣情志，此前我竟然误读你如此之深。他轻轻的呵呵一笑，轻轻地说，我一直是。
　　听他如此自描，我问他，那你怎么解读“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呢？他说，如今，再也隐不了野、隐不了市了，今时不古，乡野和城市，都没了放达自然的所在了。

　　我说，其实还有一个去处可以归隐。听了这话，他目光从我们对面另一幅国画山水上移开，向我盯了过来。
　　哪去哪儿？他问。我说，心，隐于心。也可以说，这是超隐，超隐隐入心。他大笑不止，笑得我莫名其妙，看我一头雾水的样子，他不无戏谑地说，超隐这词的谐音，很黄很暴力。忽地就明白了他的话语。这厮的思维也是这般不着边际的跳跃。　
　　不过，现实世界，我们只能归隐入心了。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脸静容，轻声细语地说。

　　活着，除了自己的那颗心，那里面的净界，那净界里自由自在的遐想、浮思和意愿，我们还能到哪里去躲避噪杂和叨扰？
　　我对同学说，其实这世界上，所谓最高境界的超脱，就是：不相干。
　　就像我们出差时，路过小住一个陌生的城市，当你独自一个人走在陌生的街巷，因为那里的任何人、任何事，都跟你不相干，所以你能置身一切事外。心中的那份超然、那份漠然、那份不羁、那份不牵，就接近了不相干的境遇。

　　一个人，想跟这个世界不相干，还有一种方式：死亡。
　　如同我居住的住宅楼上正在演绎的变故。一退休的老人去世了，楼下摆满了他的亲属敬献的花圈。缅怀只是生者的情感，而逝者不知，他已与这个世界不再相干，那是彻底的解脱。
　　人间，也只有死亡才是彻底的解脱，虽然那种解脱会给惦挂他的人带来感伤和哀愁。

　　有人说，人一生，最怕的不是失败，不怕死亡，而是怕未竟自己想经历的一切。
　　这是对生命期待的一种倚重、一种放纵，总觉得前方还有很多事应该知道，还有很多人应该邂逅，还有很多体验和感受未能知足。只要一个人还情感不懈、心思不怠，那么这万丈红尘中的所有经验、所有缘分，都还与之密切关联。而一旦与人伦粘粘在一起了，就再难脱避于不相干的状态。
　　不相干，其实就是放弃、摘净、远避，就是我已非我、我不是我。

　　可是，谁能做到不相干呢？与那天生的缘分，与那地设的造化，与情感人类的本性。
　　心境不宁，际遇不适，人伦不安的时候，放逐心思去觅一场空虚的超脱，不颓不怒，不妄不嫉，只是流浪了一种情绪，倒不失一个人的风度、品格和常态，在不被人察觉的一刻，神游情怀去闲看秋水，大约就是隐入心了吧。
　　只是，常把七情隐入心，心会很累的。因而，偶尔寻个方式，与人倾泻心怀，也是值得一试的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