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旅游文化

       为什么说这条路名垂青史

　　刘汉俊


　　古丝绸之路之所以名垂青史，靠的不是战马和长矛，而是驼队和善意；不是坚船和利炮，而是宝船和友谊。——习近平


　　大江大河培育了古老的文明，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江河起到了交流沟通的作用。畅行江河湖海，天堑变水路，路是文明延续的血脉、人类生存的空间，水路、陆路如此，空中航路、太空轨道也是这样。
     
     今天我们瞩目丝绸之路、“一带一路”，不要忘记一千九百多年前，一位名叫“甘英”的官员，甘肃的“甘”，英雄的“英”。他是东汉时期西域都护班超的属下，随班超转战西域、驻守新疆。
     
     公元97年，甘英奉班超之命出使大秦。这个“大秦”不是中国的“大秦帝国”，而是“像秦国、秦朝那样强大”的古罗马。甘英一行从龟兹西行至疏勒，越过帕米尔高原，经大宛国、大月氏、安息国，到达罗马帝国的叙利亚行省下属的安条克城。



     在这里，甘英第一次见到大海和海船，想渡海前往“大秦”，但遇到了安息人的劝阻。安息人说，海上风高浪急、浩瀚无边，要想去罗马城，顺风得走三个月，逆风得走一两年，要准备三年的食物。甘英一行的准备显然是不足的，从龟兹出来，翻越崇山峻岭、穿越沙漠戈壁，八千里路云和月，已是物尽粮绝、人困马乏。安息人还说，海里有女妖，她的歌声会让人思恋家乡而忧郁，水手会投海而死。想必那一定是古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

      甘英听罢，只好放弃了到罗马城的计划。全线贯通只差一步，有功亏一篑之憾。甘英走的这条路，是中国与罗马之间，一条由草原、高原、戈壁、沙漠、森林、山区、河流组成，长达两万公里的欧亚大通道。公元1877年，德国地理学家和地质学家李希霍芬给这条大通道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丝绸之路”。甘英的半途折返虽然无不遗憾，但他成为第一个到达西海的中国人。这个“西海”是地中海，是一盆水，一盆在两亿年的造山运动中，在古中华大地的西部隆起时，从东方一路漂流到西方的一盆海水。它的北面是欧洲大陆，南面是非洲大陆，东面是亚洲大陆，西面通过直布罗陀海峡与大西洋相通。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它的沿岸垒起了一座座城墙，围成了一个个邦国，它们今天的名字，分别叫法国、意大利、希腊、西班牙、马耳他、塞浦路斯，还有土耳其、叙利亚、黎巴嫩、以色列，还有埃及、利比亚、突尼斯、摩洛哥。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地中海四周，绽放出一朵朵奇异的花儿，她们的名字分别叫做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有一条长长的路，把这个叫地中海的地方与古中华母体联系在一起。这条路的名字，后来叫丝绸之路。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一个人，领着一队人，走在这条路上，从中国的西部一直走到了地中海边上。


     这个人就是甘英。

     但甘英不是最早的西行者。

     往前是公元前139年、公元前119年，西汉张骞受汉武帝之命，两次出使西域。张骞的凿空之旅打通了大月氏、乌孙、大宛、康居国等。

      张骞也不是最早的西巡人。

     比张骞更早向西的是秦人。公元前七世纪的春秋战国时期，秦穆公在公元前623年完成了称霸西戎的目标，从此西方人知道了东方有个“强大的秦国”，这正是“秦人”的由来，以致于同时段的古罗马也自称“大秦”。从公元前五世纪起，赵国与西域国家就有了密切的关系，中国被称为“丝国”。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认为，公元前四世纪开始，欧亚大平原东端的游牧民族，就已经同中国的燕国发生了直接的联系，中间的纽带就是秦人。

     秦人还不是最早西游的人。公元前950年，周穆王从洛阳出发，一路向西，八骏之乘，日行千里，与昆仑山的西王母“敖包相会”，这是中原华夏文明与西域文明最早的亲密接触，周穆王献给西王母的礼物中，有“锦组百纯，素组三百纯”，“锦组”“素组”就是丝绸。古代文献《穆天子传》记录了这浪漫的时分。


　　周天子穆王的西游漫行，让古老的中国建立了西方、西域、西天、西部的概念，知道一直往西，还有人，还有神。但是，张骞是最早的以中央王朝名义打通西域，与西域国家建立邦交关系的使臣。张骞的历史贡献是居功至伟的，不容否认的。而甘英走得最远，差不多快走到尽头了，只差一步。也就是说，在东汉的甘英西行之前的一千年里，西行的国家行动已经展开，但甘英比他们走得更远、远得多，一直走进了罗马帝国的势力范围，这是古代中国与罗马帝国、华夏文明与地中海文明、中华文化与欧洲文化的首次、最近距离的接触。甘英一行虽然没有进入罗马城，但对沿途进行了田野调查，记录了罗马的交通布局、外交礼仪、经贸关系，以及行路之艰难。甘英一行在这里还偶遇了马其顿巨商梅斯，第二年，梅斯的商贸代表团访华，历时一年，抵达洛阳。汉和帝在首都洛阳接见了来自欧洲的远客，赐予他们“金印紫绶”。中国的《后汉书》和欧洲的《地理学导论》，均记载了这件事。


　　“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息”，这是当年的盛景。多次伫立在玉门关、阳关、嘉峪关、敦煌莫高窟、鸣沙山勾勒的风景中，沿着祁连山的雪线、河西走廊的绿洲行进，望西域的浩荡长天、浩瀚大漠，遥想丝绸之路昔日的景象，有一种深深的感动，对创造了这些人类巨构、历史伟业的中华先祖肃然起敬。甘英的西行，是丝绸之路的一次续航，沿着张骞开辟的外交路线一路向西，是古代外交史、中西交通史上的标志性事件，是陆上丝绸之路向地中海地区延伸的努力。但是，我们对此似乎认识不够、评价不足。从周穆王到张骞、甘英，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即西域丝绸之路。这条丝路分南北两道，敦煌是分道扬镳之地，一路从敦煌西南方向的阳关出发，是为南道；一路从敦煌西北方向的玉门关出发，是为北道。道分南北，东西相通，殊途同归。与此同时，与这条西域丝绸之路并行的，还有一条欧亚草原丝绸之路。草原丝路以北纬50度线的大体方位展开，贯通蒙古草原、准噶尔草原、哈萨克草原、俄罗斯草原、乌克兰草原、匈牙利平原，到达罗马和地中海南岸。这条草原丝绸之路汇合了从中国南方出发的亚欧万里茶道。


　　南方除了万里茶道，还有一条西南丝绸之路，那就是以长江、岷江、沱江、赤水、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澜沧江，以及古蜀道、滇藏路、茶马古道、唐蕃古道为依托，汇聚南北、沟通东西，覆盖云、贵、川、藏的水网、路网通道，它们在云南收口、从云南出境，通往缅甸、越南，通达印度、尼泊尔、阿富汗等。这条以茶马古道为主干的西南丝绸之路，最终与陆上丝路、海上丝路汇合，与欧亚大通道连接，连通中欧。可谓是，欧亚大陆路千条，条条道路通罗马。中国是丝绸之路上的主角，是主要开拓者、主动推动者。需要指出和强调的是，不要认为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独家开创的。实际上它是欧亚各国，甚至非洲国家共同奔赴的结果。譬如，“皮草之路”是东罗马帝国（拜占庭）与中亚商人共同连接、缝补起来的，由粟特人及其突厥同盟者开创的，皮草的一头连缀起富贵的东方，一头接续上华丽的欧洲。


　　自古丝绸之路有两条。再看海上丝路风景。中国是人类最早的航海俱乐部创始人。河姆渡文化层出土的木制船桨表明，7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中国先民已经能自制独木舟出海捕鱼了，这叫“刳木为舟”“剡木为楫”。殷墟考古表明，3500年前的商朝已有海上交通贸易；有专家认为，周武王灭商王朝的时候，一部分商朝军队向海边转移，通过白令海峡，成为最早登上美洲大陆的人，因为在美洲出土的陶器上发现了甲骨文，玛雅文明也有多处遗存，似乎与古代中国有关联。西周时期的中国先民创建了造船业，建立了海上通道。周穆王奔走在陆上丝绸之路的同时，他的臣民也正航行在海上丝绸之路上。春秋战国时期，海上航行已经覆盖到琉球、东印度洋，甚至是太平洋彼岸的墨西哥，因为在这个南美丛林里发现了一方刻有“大齐田人之墓”字样的石碑，有专家认为这是战国时期，田齐人横渡太平洋到达南美洲的证据。秦始皇统一中国后设南海郡，“以海为商”活动开始兴盛，他四次巡游江海，派徐福方士东渡，数百名工匠和三千童男童女乘楼船出海。公元前196年，汉高祖刘邦派大夫陆贾出使南越，汉武帝七次巡海，建立的海路像蜘蛛网四通八达，西汉中期中国商船从古合浦郡始发，开通世界上最早的海上国际贸易航线。东汉末年三国时期，长江下游地区造船业发达，江浙地区缫丝业兴旺，魏、吴两国建立了海上航路，两晋时期东南沿海航海业兴旺，东晋法显和尚从陆上西行印度，历时14年，以78岁高龄从海上回到中国，留下宗教与航海史巨著《佛国记》，南北朝时期外贸航线直达阿拉伯海和波斯湾。隋唐五代时期，中国船队频繁出访周边国家，唐朝主动邀请日本遣唐使、鉴真法师东渡日本，海上贸易远达红海和东非海岸。北宋指南针的发明和应用，使中国的航海能力有了重大突破，中外海上贸易达到历史上的第一个高峰。宋元时期沿海地区海运大兴、船商云集，泉州成为世界第一大港口。元世祖忽必烈“命备船十三艘，每艘具四桅，可张十二帆”，派马可·波罗等人从泉州起航，护送阔阔真公主至波斯伊尔汗国成亲。元代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和汪大渊的《岛夷志略》，记录下了中华海上先行者的脚步。明代郑和船队七下印度洋，远涉孟加拉弯、阿拉伯海、非洲东海岸，沿途播洒文明的种子。


　　中国出发的海上丝绸之路航线，大致有三个方向，一个是南下，从泉州、广州等东南沿海港口出发，一直向南，过南洋、走南海，再向西到达东南亚诸国，这是“下南洋”，或者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印度洋，古称“下西洋”；第二个是向东，过澎湖列岛，径直到台湾岛，再往东北方向可到琉球、冲绳、日本列岛，往东南方向可到吕宋岛，古称“下东洋”；第三个方向是北上，从沿海的宁波、青岛、蓬莱出发，由东海、黄海、渤海，一路向北，直达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也称北方或东北亚海上丝绸之路。由此可以发现，古老的中国条条道路通丝路。如同在河西走廊的感受，航行在南海，也有一种深深的感动。中国海运的27条航线从南海穿过，这里是南下海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行船走马三分险，风里浪里一条命。中国的南海，与加勒比海、地中海并称为世界上的“三大沉船之墓”。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航海勇士、探险家、海盗，在这里中断了航程、画上了生命的句号。国际海事组织统计表明，南海水域有记载的沉船达2000多艘。航路迢遥，海天茫茫，人类以最悲壮的方式，开启了文明的脚步。大海的每一次呼吸，都有生命被吞噬。大海的每一次静默，都是对生命的默哀。人类航海史是一部血泪史。



　　站在马六甲海峡岸边，看中外船只进出南海。不知道它们经历过怎样的惊涛骇浪，还会遭遇什么样的波谲云诡。

　　但我知道，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阻挡不住人类前进的脚步，封闭不了中国走向世界的雄心。纵观陆上、海上这两条丝绸之路，我们会发现，它们在欧亚大陆、新月地带、海湾地区有多个交汇区，形成了世界史上最大的交通枢纽、商贸史上最大的物流通道、人类史上最大的文化长廊，各色船舶扬帆而至，马帮驼阵一路走来，金戈铁马从未消停；这里是多种古老文明的发祥、滥觞、传播之地，是海洋文明、农耕文明、游牧文明的交汇、交流、交融之地；这里是世界命运的咽喉要道，十字军东征，蒙古旋风西征，三大宗教碰撞，“黑死病”传播，发生在这条路上；这里是人类从部落走向城邦、走向国家、走向帝国的广阔平台，是大小帝国兴起和衰落最集中、最频繁的地区。从世界史上的第一个帝国阿卡德帝国，到赫梯帝国、亚述帝国、马其顿帝国、波斯帝国、亚历山大帝国、塞琉古帝国、安息帝国，再到大汉王朝、罗马帝国、贵霜帝国、大唐王朝、蒙元帝国、奥斯曼帝国、大清帝国，轮番上场、竞相登台。纵贯东西方的丝绸之路上，战争与和平是鲜明的主题，交战与交融是显著的特征，这是历史的舞台。在东西文明的双向奔赴中，中国以积极、主动的姿态迈开了第一步，这是中国对世界、对人类的贡献。中国是这个舞台的主角，过去是，今后还是。

　　丝绸之路是经贸商道，也是文化长廊。两河流域的史诗《吉尔伽美什》，古希腊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古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阿拉伯故事《一千零一夜》等，诞生在这里；通过丝绸之路，古希腊绘画、雕塑、建筑等艺术向东传播，马可•波罗一路走来，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向西传播，“四大发明”一路远行；陆上丝绸之路申遗的文化遗迹33处，崤函古道、高昌故城、锁阳城等22处遗址在中国境内；敦煌莫高窟、麦积山石窟、克孜尔千佛洞等集建筑、雕塑、壁画之美为一体，堪称人间奇迹；古籍经典中的《穆天子传》《山海经》《周书》等，多处讲到西域和丝绸之路；这里诞生了《天马歌》《乌孙公主歌》《玛纳斯》《江格尔》《格萨尔王传》等经典作品。所以说，陆上、海上这两条丝路，是人类的两条命脉，是世界的两根脐带。藉此，东西方互为母体、共生共荣，沿线国家互利互惠、互相滋养。及隋唐以前，陆路兴盛；自宋元开始，海路发达。在世界史的千年时段里，欧亚大陆曾是世界的中心，各个帝国在这个舞台上出演，你方唱罢我登台，东罗马一直打到中亚向东的边缘。汉朝开始，古代中国不断拓展西行、西游、西征、西巡，加大与西域各国、异域各邦的交流交融，设立西域都护府震慑一方、守护平安，汉朝影响力向西延展，覆盖到中亚、西亚、东欧、西欧地区。蒙古铁骑的三次西征，建立起欧亚大陆最强大、最广阔的蒙古帝国和四大汗国，形成了欧亚大陆的格局。双向奔赴，成就了东西方文明交流的佳话。中国的主动，推动了各方的互动，这是古老中国对世界史、人类史的贡献。


　　丝路漫漫无穷已，而今迈步从头越。“一带一路”，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桥梁纽带，是人类共同发展繁荣的正确道路。在这里，我们应当记住所有对丝绸之路作出过有益贡献的人物，他们是人类的先驱、英雄，是文明进程上的丰碑。丝绸之路因为他们而名垂青史，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