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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除了我，还有你，怀揣余温犹存的爱情，在跑马山上且走且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有夕阳在天，镀亮层峰叠翠的稻城，银装素裹的贡嘎山，还有山草，山松，还有形而下的我，形而上的你。我们继续走，穿过水草依旧丰美的如仙境般的瑶池，穿过树木仍在尖锐地生长着的亚拉神山。没有谁在那里喃喃自语，除了风，除了一生都在恋爱的鸟儿。山连着山，树后面还有树。你一路载歌载舞，一会儿尾随在我身后，一会儿又跑到我前面。
我们就这样走着，怀揣着我们一生的爱情。贡嘎山上的积雪依旧没有消融，调皮的山雀不断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想从我这儿取暖。于是，我在木格措边流连忘返。几条游鱼的尾巴晃动着黄昏的四角，在秋日的池塘里冷暖自知。却有了一只鸳鸯，然后又有了一只。它们沉默地示爱。夕阳在天，几乎同时照亮了鸳鸯的前面和后面，还有它们的内心。它们仍然没有肌肤相亲，可我知道，你也知道，它们的灵魂是怎样的相互依偎着。它们成双入对地游进了芦苇深处，把我和你孤零零地遗弃在人类的世界之中。
这让我看到我的另一个躯体。空山深处，一对自在的鸳鸯，在宁静的黄昏里养育爱情。除了爱，世界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是的，爱情。一个充满温暖和动感的词语。它今天成了我的主角，在抚爱它描绘它的时候，我的陶醉好像变得无穷无尽了。耳畔就响起了歌声，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心中就涨满了爱情。我们在被闪电焚烧过无数次的山风中大声歌唱，我们像一对失散已久的情人阅读着彼此的改变。而我那么快地就现出了我的皱纹和创伤，旧的和新的。只是一刹那间，却无法掩饰。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我们找呀找，都希望找到多一些，更多一些的颤动的光。在我曾经喜欢的海螺沟，在伤痕累累的银山劲松旁，在内心潮湿的回廊边，你却改变了主意，你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听得见树林里和草地上的脚步声，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了。亲爱的，别丢下我一个人呀！
别剩下我，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却始终藏匿在你自己的芬芳里。我想你早已走了，但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的。在这秋日的黄昏，我独自一人，背对着欢乐，背对着所有的人，义无返顾地清醒着，思念着你。许多年来，我一个一个地忽略了那些始终陪伴我左右的声音：斑鸠的高一声低一声的祝福，麻雀冗长而持久的呻吟，荒草的带着颤音的盲目的歌唱。而这个下午，我再次听见了这一切，我也听见了我身上涌起的欲望的波涛。我想你要是在该有多好呀！我们会手拉着手，我们还会拥抱，也会接吻。山里闃无一人，你肉体的芬芳会飘逸出来。我们就在这空山中，抚摩，做爱。至少是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从此不再结束。
你愿意坐在哪里就坐在哪里。石头上，树桩上，草地上，或者我的大腿上，全都可以。无论你坐在哪里，你都是一幅画，或者一首诗，我阅读着你，然后朗诵着你。那时候，我是在生活。在塔公草原，在路的拐角，我们相拥而眠。那么多的露珠落在心上，随即便消散了。白昼重新上路了。你说过，你要带着我直到永远。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康定。我们没有牛，也没有猪鹅和鸡鸭，我们只养了两只鹤，一只像你，一只像我。我们夜以继日地喂养着它们。然后把它们放牧在彩树湖波。春天肯定会来的，我骑着你的鹤，你骑着我的鹤，不舍昼夜地看洁白纯情的柳絮轻舞飞扬。我在这里重新发现了你的美丽，和一片青春的天空。我觉得运气还不错，在我们迷途的那些年里，对于这一片天空的憧憬从未离开过我们。正是这种憧憬最终使我，也使你不致于绝望。
正当我泪流满面的时候，你像一只蝴蝶一样，再度翩然飞到我面前。手里捧着一大束杜鹃花。我再一次抱起你温软的躯体，我要向曾经迷途的我们宣布，你，是我永生永世的新娘。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我没有理由不陶醉。面对着你灿烂的笑声，面对着你的轻声呢喃，面对着你的无尽的灵魂的芬芳。此时，你已驻扎在我心中，谁也无法把你带走，包括你自己。我心中已经不再是秋天，而是炎炎夏日，情爱的夏日。你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乳名。你的每一声呼唤，都在引领我，一个流浪了四十年的流浪汉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那个你精心设计的粉红色的家。这呼唤在我心中回响无声无息，如同花朵一样，隐秘绽放。只有你看得见。只有我看得见。我没有把落叶抛到空中。我没有大声歌唱。
然而，你看到没有，我在微笑，不仅仅用嘴。我用被时间一再灼伤的眼睛，用灵魂，用浸泡在你的爱情中的每一寸肌肤微笑。我率领自己用完全不同于从前的双手，将你一再抱起。它们比从前更沉着，更有力度，也更含感激之情。夕阳西下，不知不觉之间，生活已经变得更加美丽。
你还在向我的灵魂更深处走来。你一寸一寸的深入我余生所有的日子。你的心儿在这里。你成了散落在我心头的一支玫瑰，你知道我肯定不会把你遗忘。那么多年啦，你不止一次地无望地燃烧，燃烧在荒草，岩石，和落雪之上，却无人喝彩，却无人把你当作宝贝一样地去加以呵护。你穿越那么多的山谷，那么多的荆棘，那么多的语言和人群，现在，在这个秋日，才终于抵达我。我们的黄昏已经变得更加美丽。因为有你，因为有我，因为有一段天荒地老的爱情。
是呀，生活已经变得更加美丽。我们总是透支生命里所有的力量，隔着薄薄的暮色，总是希冀再温柔一点，深入一点，持久一点。我知道，我在爱着。除了爱，我已再无其它愿望。夕阳在天，我珍重地邀请夕阳将我煮熟。我渴望在你的怀抱里成熟。我准备去死。准备再生。
我准备重新长一对眼睛，一张嘴。专门用来读你，吻你。我把左腿伸进草丛，又把右腿使劲抬向空中。我相信，在爱情的感召下，它们一定会变得更长。
那样，我就成为一个巨人啦。我的头枕在杜鹃花山的一块岩石上，而我的腿就可以伸进你生命深处那汪清澈的溪水中嬉戏。从此以后，我就保持这种姿势躺着。我的头发里玫瑰日夜开放，我的肚脐上柳莺载歌载舞，我的躯体上阡陌纵横，流水潺潺。
我就这样躺上千万年，你无论在哪里，其实，都是在我的生命中。你永远都是一个快乐的女孩，你在我的山头上放牧白鹭和仙鹤，你在我的流水边垂钓快乐和微笑，你在我的田畴上采桑，采花，采希望。从此，我不再孤单。你累了倦了，就躺在我的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酣然入梦；你饿了渴了，就可以随意地吃一口云霞喝一口雨露。你的生命里从此不再有忧伤。我在你的美丽中活着。整个世界也都在活着。
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月儿弯弯,任你溜溜的爱哟……亲爱的。你听到没有，在新都桥的松树林里，怀揣爱情的斑鸠仍在歌唱。在我的眼睛和天空之间，有一只始终隐居着的鹧鸪仍在歌唱。它们唱着欢乐的康定情歌。它们唱着永恒的康定情歌。它们的歌声就是我们的爱情史，或曰世界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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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24 00:3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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