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 西行散记之一－－－－镇北堡

清茶好书

相对于人，地域也有命运之说。四十多年前，公元1961年，文人张贤亮捋着马鬃到这里赶了一次集，决定了镇北堡今天的命运。

那时候，这一带既无农田也无村庄，方圆几十里杳无人烟，唯有镇北堡雄峙在一片旷野之中。不知道当年的张贤亮是在一天里的哪个时刻，让镇北堡进入他的眼睛继而进入他的内心？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张贤亮，稻粱尚且不保，自身的命运尚且茫然，又是怎样地用坚韧的生命力和意志，在抵抗饥饿艰辛之间，对镇北堡作着心灵上的致敬？有一点是清楚的，那一刻，震撼他的，是黄土建筑与周围荒凉浑圆一体的孤独气势；是历经世事苍桑不屈不挠的生命意识；是沉雄豪放后荒凉衰败犹雄峙于荒漠的执着气韵，吸引了他。

我们抵达的时候，是正中午。当年的城堡外围，不会有这个熙来攘往的停车场，也没有那个“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的长方形土墙，兴许更没有那块风吹叶子嗦啦啦响的高粱地。好在这一切都离城堡有段距离，远远地，那颓垣断壁边的酸枣篱笆，城墙上斑驳累累的伤痕，一嘟噜一嘟噜矮矮的土屋，黄土路枯树林，在我们未及走近时，就隐隐然有大漠孤烟和长河落日的气势。边防要塞的雄姿，还依稀可辨。

张贤亮将镇北堡揣在心里宝贝了二十年，二十年后复出的张贤亮，写小说。在他的小说《绿化树》里，有个镇南堡。它的原型，就是我们在下午耀眼的阳光里，匆匆打量的镇北堡。那时的张，这样描写它：所谓集镇，不过是过去的牧主在草场上修建的一个土寨子，坐落在山脚下的一片卵石和砂砾中间，周围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些芨芨草。用黄土夯筑的土墙里，住着十来户人家，还没有我们一队的人多。土墙的大门早被拆去了，来往的人就从一个像豁牙般难看的洞门口钻进钻出。但这里有个一间土房子的邮政代办所；一间土房子的信用社；一间土房子的商店；两间土房子的派出所，所以似乎也成了个政治经济中心。今天逢集，人比平时多一些，倒也熙熙攘攘的，使我想起好莱坞所拍的中东影片，如《碧血黄沙》中阿拉伯小集市的场景。”

阿拉伯小集市的场景，九个字，也许就是镇北堡这个物化了的西北汉子，走向世界前，第一次用文字玩笑地轻抒胸臆，漫说荒凉。镇北堡初次悠然走进电影，是广西电影制片厂的《一个和八个》，而真正带镇北堡走向世界的，是谢晋的《牧马人》。

《牧马人》的主要演员丛珊、朱时茂等人在镇北堡北面，张贤亮原来劳动的南梁农场体验生活，《牧马人》里有好几场戏就是在镇北堡内拍摄的。著名导演谢晋非常欣赏镇北堡特殊的原始韵味。在镇北堡西部影城成立之前，由张贤亮引荐，由《牧马人》宣传，到镇北堡拍摄的影片陆陆续续有近十部。

据说，《红高粱》在镇北堡拍完所需的场景后，告别时，张艺谋把他在这里拍摄时穿破的一双鞋，埋在镇北堡的土里；也据说，在镇北堡西部影城成立时，张贤亮按照知情人的指点，真的就挖出张艺谋的那双鞋；还据说，今天，那双鞋就呈列在展厅的展柜里，以证明艺术家走过的艰辛道路。可惜组团旅游总是匆匆，所有的据说，没有得到证实。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识得镇北堡价值并将它推向世界的，除了慧眼独具的张贤亮，还有几个真正的电影人。

知道读音不对，还总是说成镇北堡镇北堡的，碉堡的堡。回来查了字典。“堡”，是“堡垒”“城堡”的意思，只不过，北方语音念作bu罢了，音同补充的补。在宁夏，凡是地名带有“堡”的地方，原先都有土筑的城堡。

历史上，沿贺兰山麓这座天然的屏障，自北向南星罗棋布地布着二十多座土城堡，在当时是军事戎塞，也就是关隘。陆续一直向北修建的结果，一座座土城堡串联成一道抵御当时外族入侵的巩固防线。镇北堡，是其中的一座。后来我们从贺兰山脚去西夏王陵的路上，遥遥地从车窗里望过的拜寺口，当年也是关隘之一。

如果所有这些城堡都没有遭到破坏而依然如旧的话，或者说时光回到明清时代，我们可以看到，镇北堡在防御贺兰山以北各族入侵府城银川时，和其他城堡遥相呼应，彼此可以快马调遣互为支援。

岁月荏苒，后来的后来，渐渐为牧民所用，地名仍沿用，面目却不全非。只不过是在原来的军营间城墙下，又垒了些土屋，用贺兰山雪水滋润出来的草啊花啊青稞麦粒，度个牧民的苦日子。城墙下部那几个被掏空的洞墟，说是牧羊人为躲避风雨的权宜之地。看着，让人在心里独自嗟叹。几度沧桑，现在也算换了人间。

导游姑娘燕子说，镇北堡原来羊那个多羊粪味那个薰啊，当地人戏称羊圈，很贫苦的地方。可见镇北堡当时的荒凉了。

西部影城，要的就是这份荒凉。

我们在镇北堡看见的所有旧建筑，当年均以覆土建筑法修建。历经了战乱和自然风蚀遗留下来的断垣残墩，依旧雄风不减，在荒漠里袒露着身躯，一任游人指点，带着英雄般的冷峻和黄土的厚实，带着原有的苍凉、悲壮、残旧、衰而不败的奇特脾性。

荒凉感，黄土味，特殊的审美韵味，电影艺术家们在这一片西部风光中发挥他们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后，让镇北堡走进电影走向世界的同时，又在这里留下了新的东西，比如，那座都督大院。、

都督大院只需潦草看过。十八里铺上的月亮门，想来大约要成为镇北堡招牌式的冷峻了，蓝天白云的背景下，它纯朴简单到无以复加，又苍茫粗犷到无字可描。镇北堡的意韵，不是人造的。即便那座“中国电影从这里走向世界”的标志牌，也镶嵌在一堵残破的黄土墙上。酸枣刺围成的栅栏，未经刨制的木板钉就的大门，仿若西夏王陵的土堆坐落成入口等等，影城设计，一切从维护原有的出发。

对于我这样喜欢胡思乱想的人来说，媒体的宣传和影城两个字，都没有太大的作用，倒是边塞往日的模糊历史，烈日下脚后跟扬起的黄土，使镇北堡在心里留下了烙印。以至于写它的时候，后悔没有摸摸城墙上那几百年形成的大小风洞们。

尽管我们兴致勃勃地在那里留下了许多镜头，我家掌柜的还歪戴着帽子单手提坛作喝红高粱酒状，私下里他却曾皱着眉头说，影视一条街那些制作出来的仿真瓜果，仿真鱼肉菜蔬，仿真刀枪斧戟，多少有些煞了风景，破坏了镇北堡雄浑的大气。心中甚是同感。

一位穿军绿色格子衬衣的男人对我说，今日的访者已经体会不到镇北堡最初的魅力了，镇北堡成了港台人节约拍摄成本的大棚，《牧马人》后年老的谢晋再也不曾到那里拍摄，那里已经有了虚浮之气。还说，赚了钱之后的张贤亮在镇北堡留下了太多的粗糙和商气，比如，他自己那座在镇北堡的庭院。

我内心里希望，年轻男子的话，只是道听途说然后以讹传讹。智慧如张贤亮者，想来不会不知道镇北堡的珍贵。

岁月流逝，世事沧桑，今天，镇北堡因为有了西部影城是相当地热闹了。西部影城的休息大厅外部粗犷有藏族风格，一张硕大的牛皮上赫然书写着“百花厅”三字，大厅内部顶上，成千上万的银色纸鹤宛如繁星，东西两面墙上百余台嵌入式电视屏幕不停的回放电影，十分新颖别致。门前那条贯通宁夏南北的沿山公路，人来车往。后来我们沿着这条路上贺兰山，从前车窗里看那路啊，斜斜地直上天庭一般。

陆续地看了些资料，了解了当年夯筑城墙所用的黄土，必须事先经过处理，按一定比例掺入粗、细砂石和水，脚踩手夯大火熔炼，其比例其火候，全靠匠人凭经验掌握。我们在城墙的横断面，看到那些层层变换的黄土颜色，大约就是当年夯制后，层层相叠所致。看起来，那些威武沉雄的堡，并不是随意将土一堆，就可以成为边塞的。

镇北堡的过去，作为边塞，自有史书记载；镇北堡的今天，似乎也不仅仅是西部影城四字可以囊括得；若干年的镇北堡？噢，我想，那将是一颗更加耀眼的星星。当电影发展到可以由电脑随心所欲的制作之后，镇北堡作为摄影基地的价值，将退居其次，它会有更大的价值，比如，人类远古时代覆土建筑的意义。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问一句，镇北堡未来的审美价值和文物意义，将无可估量？

很是钦佩张贤亮的大智慧，影城建设之初，一丝一毫也没有毁掉原有的，只陆续在其间谨慎修建。那么，三年五年，十年几十年后，会如何？那时的人们看见的镇北堡，还保留着由历史沧桑和时间冲刷形成的特殊面貌，还以别样的西北韵味与人握手么？



                                                                                                   西行散记之一06/8/29


文字

夭夭

问好清茶好书,文章细腻,流畅,学习了

清茶好书

呵，不知道如何称呼好～
那么，清茶就说谢谢夭夭女子，叫着网名，别介意～
清茶特别喜欢旅游，一有到哪里一走的打算，心里就会激动，面上就会色舞，还会以各种方式，比如打听查资料，对那个地方先致意着了。呵。未成曲调先有情，先拨琴弦两三声呢～

实在地说，我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游记。游了以后的记，应该详尽些。清茶的镇北堡，严格地说，真不能算游记，算是心情文字吧～用这样的理由，先搪塞自己一回先。

再谢～

清茶好书

谢谢水菊编辑～
主任和编辑这么快就回复清茶，实感意外，这让人有种温暖，毕竟，你们一定都忙着的。

西行散记陆续地会写一些，清茶就发来这里，好么？
喜欢山水里行走也喜欢文字上散漫地行走，那么，这里当是个好地方了。
呵呵～问大家好～

秦之韵

不错，期待继续记下去......

艳琴

真是好文，欣赏！

清茶好书

引用第6楼秦之韵于2006-09-16 15:12发表的“”:
不错，期待继续记下去......

秦站长看见了我的《镇北堡》，清茶看见了清新而真挚的鼓励，谢了呀。

清茶好书

引用第7楼艳琴于2006-09-16 20:37发表的“”:
真是好文，欣赏！

夸奖了，艳琴～

清茶一定继续写～请多加指点

清茶好书

楼上所有的老师和朋友，国庆中秋，佳节快乐～

苏拉

镇北堡应该是个不错的旅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