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x_来自北_qd22q 发表于 2024-3-16 19:03:35

叶梅:官桥人家

    官桥人家
       叶梅
  原鄉書院


  朋友余玮邀约去官桥八组,说那儿很有名,且是在湖北嘉鱼。嘉鱼这地方多年前我是去过的,只记得那里有波光荡漾的大湖,莲花盛开之时,满塘荷香,我却未曾到过官桥。正是人间四月天,从北京乘坐高铁的那日,又有雾霾,一路灰蒙蒙的,即使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幸亏有大片的绿生生的小麦,顽强地冒出灰色的地平线,给窗外带来一片亮色。直到过了黄河,景色才真正明亮起来。说话间,就到了嘉鱼。

  嘉鱼正在下雨,是那种细如柳丝的小雨,空气就像洗过了一般,甜丝丝的。离县城不远处就是官桥,尚未见到桥,撞入眼帘的已是一处如画的风景。虽然已从余玮那里得知官桥八组是一个富裕起来的新农村,但实际的情形仍然让人吃惊不已,我想象的只是农舍炊烟、青青麦田或是棉花地、果园,但眼前的官桥人家却是环绕着湖泊的一幢幢别墅,兼之小桥流水、绿草红花树林,雨中又添朦胧,俨然江南风光秀美的旅游胜地。

  晚饭时,一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男子谦和地坐在下首,蛮家常地说道:“欢迎大家来到官桥八组,吃点我们当地的土菜。”桌上的菜肴大多是鱼虾,还有翠生生的青菜、大块的豆腐、萝卜。在他劝菜的当口儿,有人才介绍说:“这位就是官桥八组的组长周宝生。”组长就是过去的生产队长,从20世纪的70年代末到现在,周宝生当了快四十多年了。再说到嘉鱼县名的来历,取自《诗经·小雅》:“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好雅的诗,描绘鱼儿轻摆鳍尾,怡然自得,宾客聚集,笑语盈盈,表达出“大平之君子至诚,乐与贤者共之也”。这与周宝生跟八方来客围坐在官桥八组的厅堂,交谈甚欢的情形倒实在有几分相似。

  让人高兴的是在官桥与好几年未见的刘益善兄相逢,他与周宝生倒是相识已久,他在担任《长江文艺》主编的许多年里,一边办刊物一边写作,经常关注着这位农民兄弟。他和一些作家、记者都为官桥写过文章,有一个场景让人过目难忘:“寒冷的冬天,萧瑟北风,几个脸上冻得发紫的农民挑着柴火,走在官桥泥泞的路上。小伙子周宝生碰见这些年关下进城卖柴、换几个油盐钱的乡亲,血气方刚的他突然热泪盈眶。他想,他一定要让官桥变个样子,让乡亲们富起来,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住进好房子,不为没有钱发愁。”

  这一切,他都做到了。

  接下来在官桥,我们才渐渐知晓,当年的周队长,现在的周组长,又是田野集团的董事长、武汉东湖学院的董事长、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全国优秀乡镇企业家、连续六届的全国人大代表。他的这些头衔当然很能说明官桥八组的地位,但更重要的是,这块不足4平方公里的乡村土地,统共67户人家200多号人,集体总资产已达25亿元,每年创造利税近3亿,村民人均纯收入达5万元,这些数据不能不让人感慨。同时,又不能不思考“农民”这个词,经过了几十年的中国改革之后,其外延与内涵,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还有农民与土地、农民与世界的关系,在今天,又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夜晚,我们沿着被灯光勾勒成花海的湖畔信步走去。隔远瞭望,那些官桥人家就像停泊在湖边的一艘艘美丽的船;走近了,只见一家家别墅门前贴着的鲜红春联,虽然早已过了大年,但仍然喜气洋洋。一阵阵桂花香随风飘来,想必也飘进了这些人家。闻着花香,却听周宝生在说:“我们这里到处都是桂花,春天里也开,秋天里更是不得了。”便不由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嘉鱼,是参加省群艺馆《布谷鸟》杂志的笔会,编辑老师王春桂,有着爽直的嗓门,对作者无比热情,她的名字恰恰应了这春天的桂花,不知她可曾闻到这官桥的桂香。

  我们走进好几户人家,一楼宽大的客厅里都摆放着可以称之为豪华的真皮沙发、大屏幕的液晶电视,墙上挂着花鸟虫鱼的字画。在我们啧啧称羡之时,周宝生带着几分骄傲地挥舞着大手,指着这些物件说:“这都是我们集体配置的,还有屋里的床、柜子等家具,村民只需拎包入住。”他的嗓门也很大,抑扬顿挫,乡音很浓,连带着手势,绘声绘色。

  一户人家的女主人眉清目秀,穿着一件时尚镂花的上衣,她刚吃过晚饭。厨房里窗明几净,靠墙的竹筐里还有带泥的小油菜,那是她从房子后边菜园里摘来的,还没吃完。家里显得很清闲,丈夫在上夜班,女儿在外上大学,女儿从小到大的学费都是由集体负担的,还有他们的医疗。她家的客厅里挂着一幅苍劲有力的书画,犹如古松,让人不由驻足,细看是出自名家陈义经之手,不觉有些惊讶。须知这位陈老书艺精深, 少时研习楷书,后又钻研北碑《泰山经石峪金刚经》,在此基础上创造了“金刚陈体”。曾于1946年,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修建“总统府”时,“总统府”那三个字就是他写的。陈老的书法多见于武汉的店铺牌匾,以及全国各地的名胜古迹,没想到也走入了官桥普通农家。周宝生见我们欣赏不已,道出一句更让人吃惊的话:“陈老为官桥写了一百多幅作品,我们组60多户人家都有他的字。还有这墙上的画,也都是名家所画呢。”

  再进一户人家,年轻的妈妈正在客厅旁的儿童房里带孩子,温馨的灯光照着她和娃娃,还有满地的玩具,这绝对是一般城市家庭难以达到的宽敞和舒适,心里便不禁为这玩耍的孩子感到幸福。果然是应了周宝生当年常说的一句话:“要过上城里人羡慕农村人的生活。”

  官桥人家每户还都有一间书房,内有大写字台、电脑,满墙书柜透着书香,这也都是“集体配置”的;要求每户人家每年都要订一千块钱的书报,钱也是由集体出,报刊由自己选。富裕之后的官桥人要看书习字,跳舞唱歌,建农民文化活动中心、文昌塔,还要办大学。

  这听起来像是神话,但在官桥人的行动中成为现实。

  他们先是创办了田野集团,之后建立了中国博士后田野高科技工业园,生产出合金钢、拉索等高科技产品,两句话可以说明了不起到什么程度:一是官桥人生产的合金钢用于了神舟飞船,二是生产的桥用缆索出口到世界各地。官桥人既然可以进入飞天之梦,为什么就不能实现办学梦呢?

  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寒风中挑柴叫卖,荒凉的湖滩上盐碱斑斑,这似乎就在昨天。一位领导听了周宝生想办大学的诉求,也不由瞪大了眼睛,摇头说:“这怕是不行!”周宝生惯于跟领导打交道,他前后已经当了六届全国人大代表,敢于在大领导面前坦露农民本色,有着农民的直率,还有点农民的幽默与小狡黠。他说:“领导,您忘了您当年不也是生产队的会计吗?那您现在能管大学,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办大学呢?”

  是啊,英雄不论出身。几十年的光阴之间,一个勤奋的人、执着的人、好学的人,该从社会上、生活中、书本里、人世间,学到多少东西啊。他周宝生有无数次机会转个城市户口,弄个一官半职,但他就是扎在了官桥。在他眼里,这里就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大舞台、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当初,联产承包他干得比好多人都要早,很快结束了村民吃粮靠返销的历史;接着,田地承包后有剩余劳力,他就主张办起了家具厂、砖瓦厂、小卖部;再接着,发展有了一些积累资金,他就领着村民们改造残次林、挂坡地,栽树种果、养鱼;再接下来,产业要转向,生态要环保,他就引进专家,诚心诚意以人家为师,发展起了高新技术产业。路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办大学是他周宝生,也是官桥人继续发展的梦、追求文明的梦。农村孩子上大学很难,大学生走进农村也很难,他周宝生想尝试着改变改变。

  武汉东湖学院就那样在一个官桥人的梦想中诞生了。几年前的一天,我从北京回到武汉,偶尔经过武昌江夏,恰好有朋友打电话约着见面,当时身后正是一片雄伟壮观的大学校园,我看了看那校名,说就在东湖学院门口吧,这里很漂亮,很醒目。这学校优雅和宏大的气派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却没想到创办人会是一位农民企业家,这次在官桥八组逗留之后,周宝生又带着我们走进了这所校园,让我有一种格外的欢喜。

  官桥八组的许多人也来到这所校园上班,干着不同的工作,他们穿着西服皮鞋,谈吐不俗。还有,他们在官桥那边栽种下1000多亩山林,有杉树、罗汉松、香樟、红枫,还有杜鹃、紫薇、丹桂、蜡梅;他们在这校园里也栽种下了这些树木。于是,那些草木的清香从官桥传到了校园,环绕着来自全国20多个省市的学子,四季开花,日日飘香。当下,就有一位同行的朋友笑道:“如果能让我再到这里来上上学,岂不快哉?”

  其实,城里人对官桥人的羡慕,还不止这些。官桥人家不需要装防盗网,幼儿园、学校不需要保安拿着警棍站在门口。在这园林化的村庄里,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以周宝生为例,他不赌博不酗酒,风清气正,恬淡悠闲。这不禁让我想起了美国人梭罗,他逃避城市的喧嚣,独自跑到瓦尔登湖边搭棚生活,寻找到一片沉静与安宁,所写的《瓦尔登湖》一百多年来备受推崇。中国人对自然和宁静的向往要比这更早,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就表现了无数人喜爱的生活方式与心境,“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而眼下,踱步于官桥的山林流水之间,会突然感到这一切就在身边,只是住在这里的官桥人家与梭罗和陶渊明有所不同的是,他们选择的不是逃避,而是劳动与创造。

  在官桥,周宝生向散文家又是书法家的王巨才请字,巨才先生琢磨片刻,写出一副对联:希望的田野,诗意的创造。我向他请教,或者可以是“诗意的劳动”?他点头称可。我以为,就官桥人来说,劳动是朴素自然的,也是愉悦自觉的,他们在劳动中创造和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也影响和改变着周围相关的世界。

  耐人寻味的,富有诗意的,官桥人家。

  叶梅,多年从事文学写作、编辑,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长,中国国际笔会中心副会长,近期作品有长篇人物传记《梦西厢——王实甫传》,长篇报告文学《大对撞》(《粲然》)、小说集《玫瑰庄园的七个夜晚》,生态散文集《福道》等。有多部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韩、蒙古、阿拉伯、印地语、保加利亚、俄罗斯等文字。

石门捕鼠犬 发表于 2024-3-24 06:5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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