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发表于 2023-12-21 02:23:22

王舒婷:大山里的小女孩

大山里的小女孩王舒婷

王舒婷,女,80后,小学教师,遂川县作家协会会员。热爱写作,热爱生活,喜欢养花,爱好书法。

我认识那个孩子已经第9年了,我看着她从不到桌子那么高的小不点,长到了比我高出半个头的大孩子。八年前的一个秋日里,一场寒流侵袭,班里的孩子们都跐溜起鼻子来。她站在木桌前,褐色的头发胡乱地扎成几个揪,一年级的她和桌子一边高,她穿着一件邋遢的棉衣,仔细分辨还能看出这是一件粉色的外套,棉袄的长度不合时宜地耷拉到脚踝。我总以为她是穿的姐姐的衣服。她拧开矿泉水的瓶盖放在桌上,左手搂着被热水躺枪的干瘪的矿泉水瓶,右手拿起桌上的感冒颗粒放在虎牙上咬紧,用力一扯,对着吹一口气,包装袋就张开了嘴。她仰起脑袋把小柴胡颗粒一股脑倒进了嘴里,她抿着嘴巴,鼓着腮帮子,举起捧着的水瓶往嘴里倒,咕咚咕咚,头低下的一瞬间,我看到逃逸的几颗颗粒已经在水壶中心游荡了。她就是康微,一个别样的小女孩!我们学校叫星源希望小学,是一个村小教学点,三个年级三个班,三个老师。她是一年级的孩子。相较于其他一年级的孩子,她的眼里多了一分坚韧。那是一个有云海的清晨,学校沉浸在薄雾里,若隐若现。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校门往里走着,他一边走一边试探地喊着厨房阿姨的名字。厨房阿姨是村口小卖部的老板娘,那里是村里的信息中转站。阿群一边应声,一边走出厨房来到操场前张望着。“做早饭呢,刚去你那里买盐,你没开门。”走近一看,男人黝黑的皮肤,满脸的皱纹,他看我一眼,憨厚地笑了笑。男人牵着的女孩就是康薇。“王老师好!”康薇朝我挥挥手,满脸幸福的模样。“好喂,放学的时候叫阿薇到我店里拿,让她带回去。钱记账上。”阿群把手往围裙上来回蹭了一下说道:“今天没有去做功夫,有时间送阿薇来读书?”“今天去帮民生家里盖房子,做几天工夫,阿薇感冒了,带她去木华医生那里拿点药。”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白纸包着的药包递给了阿群。“又感冒了,我看她上礼拜还在木华那里”阿群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药包。“阿薇身体太差了,要给她买点补药补补身子,医保可以报很多的。”“嗯,我去做功夫了,你好好读书,记得吃药。”叮嘱了康薇,他便转身消失在了清晨的薄雾里。 “他是孩子的爷爷吗?”我随口问了一句。“他是康薇的爸爸,玉生。”阿群把手里的药包递给我,“他年纪是很大了,同龄的早就做爷爷了。”“他几个孩子?老来得子吗?”“康薇是他唯一留下的孩子了。”我接过阿群手里的药包,陷入了沉默。“很多年了……康薇前面有一个哥哥。那时候她哥哥还小,她妈妈癫痫发作的时候倒在地上,孩子抱在被褥里闷死了。真是可怜!”我打开了药包,里面用白色的小纸袋分装着三份,上面写着“一天三次,一大二小,饭后颗粒”。第二年,康薇获得了来自志愿者协会的帮助。那是个晴朗的日子,县志愿者协会胡会长来到了学校,我们一起去了康薇家里。那是我第一次去她家。出发前,我给康薇爸爸打了个电话,在工地干活的他答应马上会赶回家。放学,走过往常每天送路队的路程,来到了岔路口,要去她家得上坡爬山,还要再翻过几个山头。路队长带着他的队员们,开始上山。他们是同一个大队的孩子,住在同一片山头。蔚蓝的天空,苍翠的群山,孩子们用手拂过山边的芦苇,说着学校的趣事,唱着新学的歌。那天,孩子们格外开心。我们一边走着,路队的人数由六个慢慢变成了两个,路队长也到家了。沿着水泥路下了坡,我们就来到了康薇家的“山头”。“看,那就是我家!”抬眼望去,山腰上,屋顶的瓦片在林间探出了头。“汪汪……”伴着山里传来的狗吠声,我们便开始步行上山,红土地在草丛里捉迷藏,每一步都有一排石子嵌在泥土里。“爸爸!”康薇在我们前面蹦蹦跳跳地跑着带路,不时地停下脚步等待着我们。我站定了脚步,回望对面山头,康薇的爸爸正在山腰的田埂间小跑过来。我们打算在原地等他过来。我们背靠着山,左边山窝里是一排排金橘,树底下是快乐的“跑山鸡”。康薇自豪地向我们介绍:“你们看,那群小鸡仔都是我家的母鸡今年孵出来的。”“咦,这石壁里怎么有个洞?”“这是我爸爸的大自然冰箱。”说着,她拿起旁边的木板盖住了洞口。“可不能让小动物们跑进去了。”正说着,康薇的爸爸快步走到了我们跟前。“王老师,你们来了,感谢你们啊。”他有些局促地说着,便带我们走上了山。他们的家背靠着山,房子前面是一片平整的红土地。红土地上成群的小鸡在追逐打闹着。我们穿过鸡群,走到房前。房前是一个蓄水池,康薇爸爸打开水龙头,邀请我们洗洗手。这是山泉“自来水”,有一股来自大山深处的清凉。我走到旁边草丛里搓了搓鞋底的泥,抬头看见屋檐下一排排整齐的木柴。走进客厅,一览无余,洁白的墙壁衬托出家具的单调。“墙壁刷得挺好的。”“是啊,国家的扶贫政策好,乡里组织的人免费帮我把这房子的里外都刷白了,乡里领导还给我们换了新的屋顶。”“还给我们送来了大彩电。”康薇打开了电视机调到了少儿频道,向我们展示着,满脸的幸福。我环顾一周,客厅里只有两张桌子,四把椅子。摆放电视机的是一张旧方桌,没有漆,被岁月盘成了板栗色。“这套桌子和四把椅子是扶贫的干部送的。坐呀,坐呀。”客厅的另一个“家具”便是一台脚踏式打谷机,上面挂着康薇的那件粉色棉袄。康薇爸爸从厨房端出了四个形态各异的茶杯,正准备给我们泡茶,我们连连说不。“这是我自己在后山采的茶,自己炒的,你们尝尝。”正聊着天,康薇妈妈从昏暗的房间里慢慢走出来,倚在门框上,她只憨笑着却不言语。康薇赶紧给妈妈端了凳子坐下。“她妈妈不怎么会说话,生活也需要人照顾。”康薇站在妈妈旁边,摆弄着衣角。胡会长给康薇找到了“一对一帮扶”对象,从那个学期开始,康薇每个学期都会收到来自南昌“汪姐”的资助。每个学期600元,她还会另外拿出一些钱让我帮忙给康薇买些文具和衣服。第一次收到资助款,我拿着银行取出的六张崭新的红色纸币,用红纸把钱包在信封里。信封的外面写着“汪利萍女士资助”。我拿着信封再次来到康薇家里,把信封亲手交到了康薇的爸爸手里。康薇的爸爸拆开信封拿出钱,又把红纸折叠压平,放在桌面上。我看着康薇,披着的外套,我笑着逗她“让老师看看,穿了几件衣服,这满头大汗的”。我翻开了她的衣角,我发现她把四季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贴身的是夏天的短袖,短袖外是一件长袖,毛衣套在中间,外面还是那件粉色的棉袄。我想,这四季的温暖足够温暖这孩子一生了吧。去年,我又来到了康薇家里。他们一家人都站在门前迎我。她已经长成一个大孩子了,红扑扑的脸颊上羞涩的笑脸。我拿着红纸包好的现金,递给了康薇的爸爸。他双手接过信封,说了一声“谢谢你。”我走进大门,看到那件熟悉的粉色棉袄挂在客厅的绳索上。康薇的爸爸把红色的信封交给了康薇,她接过信封,把钱递给了他的爸爸。她走进房间,拿出一个鞋盒,打开盒子,我看到当年我写的第一封“汪利萍女士资助”。她把这些年的信封都存起来了,并用铅笔在信封后面写下了日期、金额和礼物的明细。她跟我说“王老师,这么多年了,汪阿姨一直帮助着我们,我都没有见过她本人,我想,我要好好读书,以后,我要到南昌去谢谢她。我会努力,向她学习,做一个温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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