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x_墙角树_yZHYM 发表于 2022-11-5 22:39:05

李春雷:那一年,我十八岁

那一年,我十八岁
李春雷

那一年,雨水格外稠密,总是淅淅沥沥。

我在县城读高中,住在姑姑家破旧的小西屋里,每天默默地来来去去。昏黄的沥青路面湿漉漉,模糊地映照着我枯枯瘦瘦的影子。往往雷声跑到了头顶,我还不知道躲避。姑姑摇了摇头,给我找了一把桐油伞。我不用。她说我会感冒的。可我从未病恹。

月儿皎好的晚上,我常常在操场上独自徘徊。满天星光灿烂,烁烁地如辉如烟,我便拽着一缕隐隐的花香,去寻觅那幽幽郁郁的月魂了。渐渐地,连自己也找不到了。人生就是那星空中一朵游曳的云儿?一声低低的叹息?一滴蒸融的水?

夜游的蝙蝠飞来飞去,胡乱地在天幕上涂抹着灰色的弧线。我的心也渐渐地凉了,睁大眼,看天空,相对凝成一个天老地荒的永恒。有时候,我会想——窃窃地想:在远远的一座高高的楼上,有我一间静谧的办公室,桌上放着电话,电话铃整天清脆地响着;我会想我的著作一帧帧地出版了,在柜台上,在人们的手里传阅着;我还会想,一个白皙、苗条、说普通话的姑娘,翩翩地走到我身边。那便是我的妻子吗?这时候,我便苦苦地笑了。

我至今仍然不明白,那一年,我为什么突然地变得那样多愁善感。

每当走过校园里那一座破破的钟楼,听着那黄铜味儿的钟韵悠悠弥散时,我会蓦然想到一片荒凉的坟墓;当肚子“咕咕”地嚎叫时,瞄着食堂天窗里飘出的香喷喷的蒸烟,我会想我是一股多么愁苦的灵魂呀;在那泥泞的水管边洗脸时,我也会想,那盈盈的水面上会出现她姣美的影子吗。

半夜了,昏昏的灯下,我还在死死地看书,眼红红,头胀胀。老师劝我休息,可我还是那样。他们都说我痴,说我癖,说我像个八十八岁的老人。我不理睬,可照照镜子,头上竟然真真地有了白发。我惊了,我呆了,我哭了,在那个月色冷冷的夜里,在那个寂寂的小屋里——他们谁也不知道,我在默想着若干种死亡的方式。

走在麻麻密密的春雨里,雨丝儿好软啊,好凉啊,永远也走不到头。从头到脚都湿透了,不知是雨浸的,还是泪洇的。

哦,我那泪水中腌泡着的咸咸的十八岁呀!


后来,我终于考上了大学。

姑姑长长地叹一口气,老师的脸上也笑开一朵花儿。

在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我悄悄地长大了,自然然地有了许多朋友,也发表了不少作品……想想从前,我会自嘲地摇摇头。得意忘形时,我也会开怀大笑。笑后,反问自己,这一切都是命运吗?自己也答不出。于是,便瞧窗外高远湛蓝的天。悠悠的云儿聚散,阳光好明丽。

可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个多雨的季节,那个漏水的小西屋,那个畏缩在油伞下的怯怯弱弱的带着茸毛又闪着亮色的十八岁少年,以及他那些嫩绿色的烦恼。

常常地,躺在床上,听着四周“窸窸窣窣”的天籁声,我总是蓦地感觉,蓬蓬勃勃的生命似一列长长的火车,正在日夜不停地沿着一条轨道前行着、前行着。窗外许是偏僻的山村、无名的小寨,许是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再许是一片含笑的花丛。但这一切,都幻化成了淡淡的影子,挽不住,也留不下。它,就这样永不停息地开向那茫茫的遥远。

哪里是终点?谁也不知道。

但我似乎隐隐地明白了,莫非就是在那个烟雨渺渺的小城里,在那个多愁易感的十八岁里,我开始了真正的人生旅程……


我弟弟名叫李春雨,也在母校读书,也住在那间小西屋里。

见到我,他总是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我也莫名其妙。

我猛地发现,他也要进入十八岁了。

过几天,我就要回母校实习了。

我要再去那片操场上走一走,再去听一听那悠悠的钟声,再去那个食堂吃一顿饭。当然,我更要去看一看我的姑姑,和那一间破旧的小西屋。

在那里,我还能寻觅到十八岁的影子吗?

哦,那一年,我十八岁……

(作于1987年3月,发表于当时《邯郸日报》副刊;收入散文集《那一年,我十八岁》)

Nba68 发表于 2022-11-8 07:29:32

十八岁,花一样的年纪
十八岁,梦一样的岁月

赵日超 发表于 2022-11-6 09:13:49

第三、七届鲁迅文学奖得主李春雷老师19岁时写的一篇散文,真实记录了自己18岁时的心情,语言唯美、忧伤,或许青涩,却极其真诚,值得一读,后来这一批作品结集出版,即1995年6月由花山文艺出版社推出的散文集《那一年,我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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