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日超 发表于 2022-3-15 11:05:58

邓高如:花魂花胆留清瘦

我乃探花郎之二:


       前文说到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本期则要说菊花为花魂,梅花为花胆了。
       近些年来,人们但凡评价人和事,只要说他 “闹热”“凑趣”“肥腻”时,似乎品味都不高;而要说他“寂寞”“孤独”“深邃”“耐看”“清瘦”之类,才见魅力所在。

       菊花是寂寞清瘦的,在我们庆喜祝福的花篮里找不到它;而在那些孤独的坟头上,沉寂的诗章里,离别悲怆的场面中,往往都会见到它的身影。

    屈原遭谗被贬后,吟出了“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无奈;陶渊明归隐田园后,唱出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消闲;于谦用自己的清白写出了“黄花本是无情物,也供先生晚节香”之类的名篇,就是很好的印证。

    再听听这首流传千古的孤寂之声吧 :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是李清照描写重阳节的一首词作《醉花阴》。古人太看重这个节气了,因为此节一过,冬天就要来临,暖和将不复存在。可此时李清照婚后不久的丈夫赵明诚却独在异地,诗人只能卧帐相思,单枕孤眠,傍晚醒来后把酒咏菊,消磨时光。

   此时夕照小院,晚来风急,帘子被掀开,凉气袭伊人,李清照感到了彻骨之寒:“莫道不消魂……人比黄花瘦。”这一句“消魂”之唱,既为诗人孤独落寞的形影画了像,又为菊花永久性的清淡消情定了格。

   看看,菊瓣纤长,菊枝细瘦,但它却能迎风斗霜,久开不败。这在李清照心中,人不如菊,人比菊瘦。菊瘦清气在,菊孤精魂存,还能暗香盈袖,沁透伊人,香满人间,而人呢,李清照没有再写,但前文己经有了交代,何须细谈。

   称菊为花魂,若仅此知冷知热、“把酒黄昏”,怕还不够。另有一层深意,那就是它傲秋不逊的孤高之气,“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英雄之气,被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渲染得尽致淋漓:

   待到秋来九月八,

   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

    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不第后赋菊》,据说是黄巢当年科举考试落榜后所写。《资治通鉴》载:“巢少与仙芝皆以贩私盐为业,巢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于是举旗造反。其前后经过,京剧《珠帘寨》中朝廷“搬兵大臣”程敬思的一段唱词说得明白:

    用手儿接过梨花盏,

    学生大胆把话言。

    甲子年间开科选,

    山东来了一生员。

    家住曹州并曹县,

    姓黄名巢字举天。

    三篇文章答得好,

    御笔钦点为状元。

    跨马三日游宫院,

    宫娥彩女笑连天。

    唐王见他容貌丑,

    斩了试官贬状元。

    斩了试官不要紧,

    贬了状元惹祸端。

    祥梅寺,贼造反,

    将我主架至在西岐美良川。

    学生到此无别干,

   一来搬兵二问安。

   细细品来,黄巢“咏菊诗”的豪迈气概;程敬思“搬兵唱”的娓娓道来,真是一段诗文史上的联袂妙作啊。


   近知清人笔记《通幽趣录》中,又有朱元璋一首“咏菊诗”也令人叫绝。朱打天下时,一次对谋臣李善长、胡惟庸感叹道:黄巢一介落第武子,竟能创金甲百万之众,攻陷唐都,称大齐皇帝,吾当如何?随后诗兴大发,步黄诗之神韵,吟出了一首意象开阔,气势凌厉,义薄云天的名诗:

    百花发时我不发,
    我若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
    遍身穿就黄金甲。

    由是观之,在菊花精神气韵中,深藏的是“高雅+激越”的英雄气概,外露的是“战斗+辉煌”的胜利之光,留存的是“诗话+豪士”的人文品格。读懂这些了,毛主席“战地黄花分外香”句子,就会跃然眼前,吟哦不止的!

   我们前文对牡丹、芍药、菊花都送了名号,而梅花又当称作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文献中有三弦琴为“乐胆”、政论文为“文胆”的记载,那梅花何不称它为“花胆”呢?

   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寓意中,梅花是不畏强暴、坚贞不屈、卓尔不群的代表,称它花胆,应是当之无愧吧?

   每当寒冬到来之际,大地一派凋零,独梅花凌霜傲雪,战风斗寒,换来春色满人间。梅花成了我们中华大地最有骨气的花木,成了我们华夏儿女不畏艰险,奋力向前的精神象征。

   “文革”本是革文化的命,花卉属文化范畴,养花也要讲阶级属性。那时你阳台上若是养了牡丹,该花雍容富贵,那你灵魂深处可能就有“嫌贫爱富”的思想基因。歌剧《江姐》中叛徒甫志高爱的就是牡丹,他送别江姐时唱的是:

   栽种下牡丹花满城怒放,

   光灿灿,红艳艳,煥发奇香。

   单等那春风化雨从天降,

    牡丹花搭彩门迎你还乡。

   然而江姐爱的则是梅花,一曲《红梅赞》,高歌风节,笑傲冰霜,荡气回肠,感动了多少国人!

   其实梅花也有两大类别,一类是传统的梅花,属蔷薇科;另一类则是蜡梅,属蜡梅科,它们压根儿就不是一个品类。李时珍说蜡梅“此物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色相近,故得其名”。此两类花木,不但傲雪凌霜,而且香气袭人,都是瓶插香花中的首选,是我国出口花木中的大户。
   梅花与蜡梅,主产中国,已有数千年的载培史,吸引了多少文人墨客为之礼赞:“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等等诗句,至今脍炙人口。
   尤其一代正气之臣文天祥,在被元军押往大都途中,咏梅一首:“梅花耐寒白如玉,干涉春风红更黄。若为司花示薄罚,到底不能磨灭香。”多有豪气!

   由于梅花的独特韵味,赏梅便成了国人的一种文化崇拜。历代有多少文人雅士总结出一套又一套的赏梅学问。

      如赏梅要着眼于“色、香、形、韵、时”等要素,即着重欣赏梅的花瓣颜色,梅的香气传溢,梅的树桩形态,梅的神韵情调,梅的观赏时段等。那就是“梅以韵胜,赏以格高”,且离不开“横、斜、疏、瘦”和“四贵四不贵”的标准,即贵疏不贵繁,贵合不贵开,贵瘦不贵肥,贵老不贵新。于是也就有“古梅一树尤精神”之说了。

   尤其宋代张功甫的《梅品》,提出了赏梅的“二十六宜”,最为特别。他意,此活儿宜在“淡云、晓日、薄寒、细雨、轻烟、佳月、夕阳、微雪、晚霞、珍禽、孤鹤、清溪、小桥、竹畔、松下、明窗、疏篱、苍崖、绿苔、铜瓶、纸帐、林间吹笛、膝下横琴、石枰下棋、扫雪煎茶、美人淡妆簪戴”等情景或条件下进行,最好搭帐篷,居雪地,迎风口,在月光下去“冻赏”,才见真趣(因越冻花越香)。

   这与“梅妻鹤子”何异!办起来怕也太细、太繁、“太酷”了,好人也会弄出感冒来,我等碍难做到。到不如《三演演义》中诸蔼亮的老丈人黄承彦那几句歪诗更有观赏价值: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读至此,明白了:“赏雪观梅――观梅识瘦――识瘦知胆”,这是一幅多有意趣的赏梅进取图啊。若真能照此行事,那将会使我们的审美质量大为提高的!

      邓高如,著名散文作家。重庆市作家协会荣誉副主席。冰心散文奖,解放军长征文艺奖,蝉联三届四川省散文奖,全国副刊一、二等奖获得者。代表作品:散文集《将军文化典藏.邓高如散文卷》《断鸿声里》《半轮秋》,单篇散文《邓老太爷》系列,《儿子要过圣诞节》《探子屠生》《云蒸波撼钓鱼城》《战友之诺》《圆的魅力》《王的福禄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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