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华敏：正是尚田小满天（大运河征文）
小满，小得盈满。 在年中最好的时节，我慕名前往尚田小镇。车行无锡洛社高级中学，连绵的阴雨天忽然就放晴了。路边合欢花细微的纤缕，将我的心绾成丁香结。校门两旁长长的古诗墙映现洛社旧时的天地景象，而又散发着温暖爱意，不经然地悄然引我走近。流连吉祥而圣清的廊檐下，阳光从细小的齿棂射入，整个墙面涌动金色波纹。《洛社八景》《兰溪十景》《吴门道中》，首首词牌像镶嵌的精致琴键，轻轻拨动，浓浓的家国情韵便洋洋盈耳。潺潺溶溶的粼光，交织着江南水乡文化，且那样跌宕而舒缓。顿悟这一道围栏，岂止是呵护学子的诗心呢？更是以古诗为媒，向人们洞开一扇洛社历史的窗口啊。 车驱风动，缓缓驶过宏文桥拐弯，古诗墙渐渐模糊，在我眼里化成一道神秘的金紫，庄重而又深邃。“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难风雨故人来。”以后的日子我会常回洛社，瞻阅诗墙这座书本之外的文化景观和教育景深，打卡古镇，作为补白和点缀，重新成为她的子民。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精神食粮的供给。感谢它们存在，给予我生命的丰美和审美的提高。那些岁月留下的缤纷期许，何尚不是后人理应执著守城的美好家园呢？ 悠悠运河边，古雅自然来。 巳时到达尚田小镇。初夏极清，运河两岸稠密的绿紧致后，复又宁静，没有了春日的动荡。村头画廊整齐条纹瓦当上的凌霄花，透着长忆旧时雨，朱伞无故人的清凉。壁画里的“以俭持家，以孝养家”，默守长孙道生的家训格言，喻示着村民的文明新风。沿着宽阔的洛石路走向小镇腹地，朝南巷栗色的矩形回廊，尖顶翘檐的房屋，整齐划一的门面，巧妙分布街巷。安庄田园观光带温善的网格，满溢平安喜乐的浪漫。葡萄架绚烂之前的寂寥，带着乡间独有的凉意。对面即是隐隐如霞的桃林，叶色渐深，桃儿长成，迎来一季繁华。驻足洛玉路的中段，远眺大小的清澈池塘，有名的尚田生态景区......它们身边连缀的一段段光阴的故事，以及周边悄然发生的变化，都铺成开来。只身走近这些景物，便可与之对话交流，亲密到可以用文字为之编制叶蔓。得情忘情，我又何曾心念过她的前世今生呢？ 我试图建立一个时空概念，首先通过村道、民房等物理上的空间，把与之相关联的景物装入特定的时间轴里，任凭穿梭游弋。然而，当我走近，现实打破我的想象，不需做任何铺垫，昔年生活的片段若梦般浮起。老屋边的那条小溪迎送我的淙淙水声，就像祖母轻唤我的乳名诉着不舍的叮咛；运河北岸飘动的柳条，就像母亲温暖摩挲，于无言间传递予我。亲朋乡邻的簇拥，我喜极而泣，眼泪清朗地落在岁月的土地上，成为别样的牵恋。哦，原来这里不是简单的空间，而是承载着希望，葆存着初心，有着新旧生活对比的联系，又能让人体验回味记忆的乡愁之地啊。 记得多年前来这里，民房散落，灯火稀疏。秋日细雨柔波，万新村满池的莲只剩残叶。田野断芒的稻桩长出细细的绿须，随风落寞摇动。白荡分割的数个鱼塘，积满淤泥。长满杂草的水凼少有鱼儿游动。这个普通小镇，内在平和，生活在自己的日色暮光里，节奏缓慢。然而短短几年的努力付出，富足的不仅是物资的，还有精神层面的建设而一跃成为“全国环境优美乡镇”“国家卫生镇”“全国文明镇”。轻轻悉数时间开出的珍贵花朵，无不惊叹“特定节令”带给小镇不同凡响的大美。节令转化的缓慢过程，与物候串联起来，便构成一幅绵延乡村的生活图卷。睹物思情，正好对应古诗墙上的那句：“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当我走进由农家改造而成的主题民宿，农村民宿新文化的帷幕徐徐展开。明清建筑风格，梁间紫燕呢喃细语，丝般润物无声，越发显得清秀。宽敞的客厅，温馨的卧室，整洁的厨房，舒适的院落，与之对视，承认就是我往昔的宝居，年少时的书房。斜阳照进窗棂，空间自有禅意。光线里每颗花草，每扇门窗，每片砖瓦散逸的美妙厚度，组合成某种不确定性的氛围。尤其是自然节点里的幽深，被巧妙策划，疏落安插，原始利用，以及诸多细节之美，无不昭示主人匠心。它不仅满足我返璞归真的渴望，也可交融自然、纵情绽放自己。 漫步清风小院，曾经神往的隐士之梦触手可及。后窗外摇椅轻晃着，缠绕的蔓藤，绵长如久远时光的呼吸。檐边的枇杷树正值盛年，黄灿灿的挂果如同高音霎时明亮，惊喜从侧屋墙根爬上来，牵引那年那月那个身着圆领滚边布衣，胸前挂着圆篓，宛如小小花旦的我，战战兢兢攀上木梯，学着祖父操起剪刀，琵琶果儿应声而落。剥一粒入口，酸甜细腻，像旋启多年的女儿红，香得微醉。长大后我读到“摘尽枇杷一树金”，方知满冠无忧扇似摇动的叶儿，深值土地的根、玉色的肉、卵形的核，都潜藏着药用的秘密，被誉为不负日月精华的宝物。原来生命中涓滴的赏悦，实为上天赐予的厚礼啊。二十四番花信风，枇杷花孕育于初冬，绽放于苦寒，该有多少难以言语的痛呢？它一花开在万花前，不与千红争春宠，又岂止是“果木独备四时之气者”可以形容？古诗墙上那首：“佳期若有待，芳意常无绝。”不就是这般情景么？“家园有树，人心有根。祖父的手植，亲情于记忆里幽幽芳菲。故园旧事，片片和煦。”而它的光和热，传达的又岂止是桑梓之情呢？ 我沿着门前小路走向田野，流动的绿色越过天际，将远景和近景断开，进入童话般的世界。我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挽起发辫，拎着竹篓行走田间，或薅草，或插秧，或割稻。小小身板弯成优美弧线，头发、衣襟、脚踝沾濡泥土，心儿早已融入温暖土地，成为小小皈依......层叠着、欢笑着、忧伤着的往事，就这样重合于眼前这片绿色的场景里，让我依然还能辨认出那个满身泥水的自己。我虔诚俯身抚一缕青苗，淡淡草香弥漫开来，丝丝清甜渗透关于生命体验里，迷失又醒觉。曾经对田园的各种小确信，今天似乎都实现呢。 暮色升起，袅袅炊烟唤人归。热情的主人为我捧上绿色环保的农家饭菜，凝集母爱密密的心思。餐桌上一盘一碟，散发肴馔原味的甘冽清甜，无不让我垂涎肉的脆感、鱼的鲜辣、蔬菜的嫩滑。颔首触摸碗箸，处处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与我童年初夏，端坐土灶前吃柴火混沌有同样的和暖，尤是面条上一层金黄流溢的汤汁，就是金风玉露啊，荡漾江南的富贵气。鲜香之外的柔与韧，带给不同质感和丰富享受，如同牗边的一树杨梅，深紫深紫的，覆过头顶的颗颗精灵啊，演绎一曲水月洞天，绵长于心，有天长地久地安稳。 夜色中，灯光柔美的晕圈，将树木、房屋氤氲成梦幻般的古堡。月儿悄悄落树梢，小满未满。沿袭千年的朴素诗意，像尤瑛诗里的细致入微，像孙觌词里的顾影自怜，也像兰溪里的南湾牧笛之韵，隐然一种留白里的小满足，小欢喜。门前满池的睡莲含笑而眠，星星剪梦。 清晨，薄雾渐起，露珠从倚窗的叶间滑落，苍翠如濯。灵动与静谧之美，点染未醒的梦，然而，深远的梦依附物象亲近本身，就是醒来后的依依不舍吧。夏去秋来，有多少游子为留住这一片圣清，为回归生命真性而默默祈祷呢？如此，我愿沉迷门前的荷塘，院里的树下，田野的苗间，伴花儿绽放，听福音徐徐绕耳，见证供养的四季家园，完成它的脉络春秋。 厨间的小厨娘焙早茶，娇小背影俨然隐在日子里的仙女，緲杳又毕现。水壶热气升腾，火苗舔舐空气，她的脸映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噼啪的木柴声中，听得见时间脱壳的声音。经过陈化的豪茶香气，立体而有厚度。细细啜饮竟如此美妙。儿时多少清远念想亦如此这般。俗世生活里的仙家风味，才是最自在的呢。然而主人的茶并非每客皆奉，据说焙茶记忆推算到最早明代惠山寺僧品鉴呢？穿梭现实与回溯间，我无法将触目所及与时间量化起来。小镇多元发展，古老文明与现代时尚经纬交织，昔日劳作模式退出，科技时代来临。当我游览新型旅游区，亲身体验家的意味，宛然如找到诗之梦的底里。同时也懂得一个人与一个村的关联，一首诗和一个镇的隐秘根系，竟然如此辅车相依。 如今的尚田小镇，已然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学样本。它所衍生的视觉隐喻，亦为我旅读之外的品味。然而它永远站在我心中一个固定的地方，以它的温情指引我归来。离开时的回头，进门时的颔首，注定今生走不出的牵恋。 离开尚田小镇，轻风多了几分沉重。轿车穿过东方红大桥，我却还在幽深的去意里徘徊。美丽的尚田小镇、古老的运河被我留在身后。洛社高级中学门前的古诗墙诗花朵朵，古美俊秀。那些被我触摸过的刻纹，体温不散，因为一个个大写汉字凝聚的魂魄：“调剂阴晴作好年，麦寒豆暖两周旋。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那就此作为结束语，是为题。end 《正是尚田小满天》获“羲之杯”《大运河畔的赞歌》全国散文大赛三等奖。 作者简介： 方华敏, 江苏省作协会员。作品入选《中学生阅读》《新作文》、高中语文试卷、高考语文模拟试卷之现代文阅读。多篇作品发表于《中国文化报》《雨花》《翠苑》《牡丹》《青海湖》等报刊。著有散文集《年年此时》。获奖感言： 尚田小镇，已然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学样本。它所衍生的视觉隐喻，亦为我旅读之外的品味。它永远站在我心中一个固定的地方，以它的温情让我归来。 方华敏 尚田小镇所衍生的视觉隐喻，亦为我旅读之外的品味。它永远站在我心中一个固定的地方，以它的温情让我归来。 本帖最后由 wx_芳草青_xr5c3 于 2023-8-6 15:30 编辑谢谢江山。也谢谢朋友们的阅读。“调剂阴晴作好年，麦寒豆暖两周旋。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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