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x_纤指素_ZwyZA 发表于 2021-3-8 11:12:43

梁长峨 | 致彼岸书:挂冠而去——读赫尔岑手记之二十一


读赫尔岑仕途的短暂经历,我突然想到孔子。中国历史第一个以文人身份投向仕途的是孔子,而且以“跑官”的方式走向仕途的也是孔子。这样说,好像对圣人有点不敬。不过,我也为他抱亏,一个食不求饱,居不求安,只求学富五车的中国第一圣人,开始只让他当个管理牛羊的小吏,用今天的话说当仓库保管员,也着实对不住他。由这个起点出发,一步一步向前爬行,终老仕途,也无法登上权力的顶峰,一等一聪明的他当然要“跑官”了!圣人也是人呢!他后来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话自然反映他要整治天下,恢复周礼的宏愿,对后人至今还有激励之力,可是,我怎么都觉得他这话至少有一半是说给别人听的。中国文人爱好伪装,最好不要全信。有人说他“三个月不做官就惴惴不安”,我倒觉得反映了他的真实心态。他为什么53岁才回头从事教育?因为他周游列国,诸侯国的君主们没有谁收留他,他眼见自己一天天老去,对仕途彻底绝望了。

而赫尔岑就不一样了,他弃绝仕途的那年只有29岁,这可是风华正茂、飞黄腾达的黄金岁月呀,而且他是在省办公厅的机关,职务的起步也为许多人望尘莫及呢!
赫尔岑出自贵族大地主家庭。未上大学之前,他父亲就花钱给他买了“初级军官官衔”。他报考莫斯科大学,因有官衔不得报考,才知道这件事。他对父亲说,这“很不符合我的思想”,坚决要求父亲给他辞去职务。他父亲很生气,说他这样任性会妨碍猎取功名。
中国有个传统“学而优则仕”,读书就是为了“嫁与帝王家”。而事实上,许多时候是走了邪道的,学而劣者也照样可以当官、当大官,历朝历代满朝大臣充斥着庸才低能之辈。一个青年后来的成功常常不是学习优、学问好,有真才实学,而是看谁有金钱有靠山还有手腕。官场历来是小官服从大官,权力小的服从权力大的,这是万古不变的铁则。由此说只要能登上高位,牛二照样指挥吴用,胡传魁照样管制刁德一;再由此说,读那么多书干么,有钱买官有靠山提拔,何不早入龙门,捷足先登,抢占要津?!然而,这是中国学子的信条,不是俄国的赫尔岑。

赫尔岑大学刚毕业,根本没有去参加**,警方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给他戴上参加**发表不当言论的帽子,逮捕了他,流放到遥远的彼尔姆省。在那里由于他会写文章,后来被调到省长公署办公室。省长丘菲亚耶夫非常看重他,还经常请他陪他吃饭喝酒。这让他身边的省府干部都羡慕嫉妒。如此好事倘若临到许许多多人头上,能喜极而泣,不,能感动得涕泪横流,彻夜难眠,能激动得像打了**一样,气足神飞,到处乱蹦。是啊是啊!一个劳改犯,就等于下了人生地狱的人,一下子调到省府,又被省府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看中重用,等于上了人间天堂呀!天渊般的反差,对一般俗人庸人准定按奈不住兴奋,准定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瞧吧!赫尔岑身边的同事个个都想往省长身边偎,见了省长点头哈腰,不停恭维,还想着法儿请省长吃饭喝酒呢。
而赫尔岑面对这一切显得十分木讷,毫无兴趣。他十分讨厌省长的专横跋扈、**堕落。所以他对他敬而远之,他让他陪他吃饭,他千方百计推辞躲开。在沉迷官场,精于当官之道的人看来,赫尔岑就是憨子。
可是,赫尔岑就是不同常人,他始终特立独行。省府中与他同事的那些人个个有一套烂熟于胸的市侩哲学,在官场上游刃有余,精明干练。青年人掉进官场市侩的圈套里无法脱身,有些还沉迷其中,日日消磨着自己的青春;成年人尝到当官的好处,陷入官场市侩的泥坑,更加不可自拔,许多人如吃了**成瘾,在迅速悲惨地消耗自己的生命。他们心中只有钱和权,除此再也没有其他的兴趣。为这些,他们在官场中没完没了的演着不堪入目的丑剧。
所以,赫尔岑写道:“省长公署办公室比监狱坏得多。”这种环境“散发霉味”,空气“令人感到窒息”,“简直和在狗洞里一样”。
不久,皇位继承人到彼尔姆,看中了赫尔岑,给皇上提议重用他。
这事儿对沉迷官场的人说,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一个官场中人被皇帝的继承人看上了,前程无量。如果被旁人遇到,一定会死死抓住这向上飞去的云梯不放。然而,赫尔岑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一调动,让他离家(莫斯科)近了七百里,尚有点意思。
1841年7月1日,赫尔岑到诺夫哥罗德省府任参事。这可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官位。省长手下的参事至少分管一个处。按照中国的官位,他至少应当算个副厅级官员。赫尔岑自己就说:“有多少十品文官、八品文官,省县两级的多少官员削尖了脑袋,苦心钻营,千方百计托人情,走门路,想得到这个位置……”这时,赫尔岑才刚刚29岁。这个年龄可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最佳时机。如此的青年才俊登上如此显赫位子,一般人想想都替他热血沸腾,倘在官场再奋斗十年,极可能成为皇帝身边让人仰慕、手握生杀大权的重臣。而赫尔岑呢,面对已经到手的、“许多人热烈觊觎、梦寐以求的这一位置”,却在“接受这一位置时就已下定决心,一有可能就甩掉这顶乌纱帽”。
诺夫哥罗德省长见赫尔岑第一面想给他一个下马威,说当省府参事凡是不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不然双方必有一方辞职。省长能在参事面前辞职吗?分明是叫参事辞职。凡是长官召见部下谈话,下级大都是如鸡啄米似的点头,满脸露着恭敬服从的表情,不停地回答:“诺!”“嗯!”“是!”“对!”“好好!”而赫尔岑却回敬说:“用辞职是吓不倒我的,因为辞职正是我来此工作的惟一目的。

从此,他如对彼尔姆的省长一样对这位在他面前耍威风的省长敬而远之。每天上班,当办公厅所有人员看见蓄着两撇向上翘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灰白胡髭的省长推门而进,大家全体肃立,作弯腰状时,他则桀骜不驯的第一个不参加这种全体起立的、令人讨厌的省长光临仪式。直到省长答礼时,他才点头回礼。
在尼古拉统治时期,冤案遍于国中。诺夫哥罗德省就是一个缩影。为了一件极小的但因为是维护贵族的案子,抓了一批又一批,仅最后一次就抓了八十多人。在城里谁只要说错一句话,或他们对谁稍有怀疑,就把人抓起来。来往过客和商人无不战战兢兢,稍有不慎,就被抓起来,投进监狱。广大居民们躲在各自的家里,不敢上街。
省长把自己的家里当成了刑讯室,在他的办公室附近从早到晚都在拷问犯人。他责令一位警察局长拷问妇女,局长对严刑拷打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的了。可是当用树条拷问这个怀孕快要分娩的年轻妇女时,他终于受不了,再也审不下去了。他跑去找省长说,这个女人不能再打了,这与法律直接抵触,是违法的。省长却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举起拳头吼叫向警察局长扑去:“我马上命令逮捕你,我要把你送交法庭审判,你是叛徒!”警察局长被捕了,这个妇女继续受到拷打。她对案情一无所知,然而她却死了。
让赫尔岑受到大**的还有一件事:冬天的早晨,他到省公署上班。前厅站着三十来岁的农妇,见他穿着官服,就双膝跪下,说她的主人(大地主)让她们夫妇移走,可坚决让她们十岁的儿子留下。妇女来告状就是希望不要让她十岁的儿子留下当奴隶。正说话间,省长来了,赫尔岑无权处理,只好交给省长。省长听后,回答:照法律办事,大于四岁的孩子必须留在地主那儿。女人仍然苦苦哀求,省长不但不同情,反而绝情地把女人从身边推开,进入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赫尔岑伤心之极。他说:“这对我已经足够了……难道这女人不是把我看做他们中间的一个吗?这出滑稽戏应当结束了。”
他对同事们说自己病了,站起身来,鞠躬告辞,坐上车就走了。他心里不停地想,官场中人个个说得好听,善良呀、公正呀,为百姓服务呀,统统是伪装的。他们有几个不是残忍之人?有几个为百姓着想过?有几个心里不是想着个人的官位和利益?有几个不是最高统治者的奴才和走狗!
罢!罢!罢!我走人不行吗?他当天就写了病假报告,从此以后,他的脚再也没有踏进省公署一步。后来他就“因病”辞职。从到任到离职前后只有半年多的时间。从此,他催马扬鞭,一骑绝尘,永远离开了官场,再也没有回头。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唐咏梅 发表于 2021-3-11 20:40:54

梁老师将赫尔岑的独立精神与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领袖鲁迅先生并论,真令人耳目一新,使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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