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日超 发表于 2020-12-25 01:26:24

周振华:和父亲干杯

和父亲干杯
周振华

       京西北太行山余脉坐落着一个果香四溢、山花烂漫、蜂蝶盈舞的村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1966年之前父亲靠他的工资养活家室,之后仅靠在生产队挣工分维系全家。他万没想到一夜间端了30年的铁饭碗竟被砸得粉碎,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彻底蒙了。回乡那年父亲46岁,还好,正值壮年。但从小出外学徒的他,各种农活儿的边儿都没沾过。万事都要从头开始,可农活儿面对的是娇嫩的禾苗,天天要和这些事关农家日子的庄稼打交道,那是需要多么小心翼翼,做起来细致入微的事情。出手要讲分寸的,更讲童子功。而大千农事中半路出家的父亲根本做不好这些,急得手心出汗,还是有劲使不上。尽管一身手艺,像口捻账、打算盘、包东西、书法、绘画,他都是一把好手,每次全系统业务比赛,都数一数二的,奖状奖品必有他的。可这些手艺在村里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他的成分那么高,没人敢用!只能干那些特别重的体力活儿,像扛粮食包、盐包、搬大石头、筛砂子、抡大锤等二等活儿。一年到头,将将挣到一个妇女劳力的工分。回乡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就连父亲喝酒这唯一的嗜好,也要调整,必须调整,无论酒的量与质,都要趋下,因为当时的生活状况已不允许再像之前那样了。不知道父亲对酒到底是什么感觉,是喝着香呢,还是借酒消愁,后来回忆,二者兼有,只是他把这些堆在心里,外人很难看出来。   
      父亲喝了一辈子酒,直到他的身体不允许他再喝了。他三四十岁的时候,酒量甚高。在供销社那时候曾创下过喝一瓶半高度白酒的记录。但不用担心,即使喝得再多,以至酩酊大醉,他也不骂人、不打人、不折腾、不闹腾、不耍酒疯,顶多就是睡觉,今天晚上喝的,要等明天晚上才醒来。这期间本能的要喝进相当于酒多少倍的水,奇怪的是,他不用去厕所,翻个身继续睡。这得益于出汗,汗液代谢走了他身体里的大量水分。酒量往往与人的能量成正比。酒量大本事也应该不会小。父亲除了写、算是一把好手,他的力气也惊人,他能扛50斤一袋的9袋白面,宽阔的肩膀上像是筑了一座烽火台。他筛了8年沙子,二人从5米深的沙坑往地面上抬,一筐400斤,他熬下去8个比他年龄小的壮劳力。父亲喝酒心情好的时候,也会掀起点小高潮。父亲的拳划得漂亮,一旦入境好像换了个人儿。那范儿简直绝了!风流倜傥,分外潇洒。手、口、脑高度协调,翻飞自如,酒桌上春风得意,那气势压得对手毫无反击之力。
      我八九岁的时候,父亲正当年。但他喝酒的风格和对酒的那份激情都不复存在了。家庭与社会双重压力都不允许他再像以前了,喝好酒大酒的条件没了。
       后来的日子他每顿只喝二两,这对父亲来说真是杯水车薪。记得那时都是我给他打酒,因为穷,喝不到上好的酒。当时村东头供销社门市部副食品的柜台上,摆着两个大酒坛子,每当售货员掀起厚厚的酒盖头,那浓浓的酒味儿就从里边窜出来,香气扑鼻!酒坛里一个装的是一毛三一两的酒,一个装的是八分钱一两的酒。父亲通常喝的是八分钱一两的。听大人说这种酒是红薯酿制的,便宜。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父亲才会打一毛三一两的酒,这酒无论色泽还是味道显然不一样,是高粱酿制的,相对稀罕。有一次打酒回来的路上我打开瓶盖儿将瓶嘴儿送到鼻下,使劲吸了一口气,真香啊!于是,忍不住就偷着抿了一小口儿,感觉有点儿辣。过了一会儿那酒香在口腔中翻卷回味无穷,愈加醇香。又过了一会儿,还想抿,就又抿一口儿,确实香。不行!打住吧!再香也不能喝了,再喝就露馅儿了。还有几次打酒,也是抿一两口儿就止住了,看着瓶子里的酒没太少,很得意,佩服自己还真有自制力。有一次不知怎么了,大概是酒瘾上来了,怎么小孩子对酒也上瘾?当时饮酒的欲望非常强烈。趁周围没人便喝了一大口,顿时呛的我咳嗽了好一阵,好容易缓过神儿来,还想喝。结果那次二两酒至少让我“克扣”了多半两。心里想这下可坏了!回去怎么向父亲交待呀?还好,把握住了,瓶子里的酒没再继续少。说实话,当时的感觉,那二两酒真不够我喝的。回到家父亲看着瓶子里的酒显然不够数了,但他也没作声。他不问,倒弄得我心虚难耐,坐立不安。我只好向父亲坦白:“爸爸!给您打的酒路上我喝了几口,我错了!剩这些还够您喝吗?您不生我的气吧?”
      父亲瞟了我一眼,微笑着,索性拿起酒瓶把酒平分在两个杯子里,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爱喝就喝吧!”随后很严肃地跟我说,“喝酒没有错,很多人都喝酒。但以后想喝把酒打回来再喝,在家里喝,咱俩一起喝!可不能偷偷摸摸的,搞小动作!小孩子家从小要光明磊落!什么事都要做在明处!来,咱爷儿俩干了,这些你成不成?”
       我万想不到父亲会这样对我,不但没损我骂我,居然还让我和他一起喝。看着父亲,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
       ……
    (节选自《天津文学》2020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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