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x_纤指素_ZwyZA 发表于 2020-12-20 19:44:56

梁长峨 | 致彼岸书:“我的佩刀在手里”(外一篇)——读赫尔岑手记之十三

早年,我读朱可夫元帅,知道这样一个故事:他当士兵时遇到一个非常粗暴的连长,动不动就暴打士兵,使得大家未见其人,只听其声就胆寒发抖。一天晚上,他悄悄邀约两个兄弟,趁连长深夜查岗时,突然从背后用口袋把连长头套住,把嘴塞上毛巾,然后拉到僻静处,给绑在一棵树上,三个人轮番拳打脚踢,直到打累了才放手走开。第二天早上,全连集合,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连长,站在队前,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走来走去,士兵们除了朱可夫三人外都异常惊愕,不知连长模样为何这般狼狈,也不知一向凶暴的连长这一回又要拿谁开刀。可是,等待着被打的士兵们没有料到,这次连长竟是个例外,只见他不停走动,怒目喷火,几近失去理智,可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任性的拳脚。最后丢下队伍,独个气冲冲地走了。
连长这次为何破例了呢?本来是该他真正暴怒、真正该打骂人的时候,可他却没有。挨了这么重的闷棍,气死了,却不能发作发泄,一定是连长心里激烈斗争的结果。谁会打他呢?驻地附近离百姓较远,再说他又没有得罪老百姓,即使得罪了,谁又敢在夜间来到营地寻部队军官报仇,况且老百姓也不可能对他深夜查岗的时间、地点、走的线路拿掐得如此准确,夜里捉住并暴打他的一定是连队的士兵。在士兵中,他又找谁算账呢?找不到的,因为全连的士兵,无一没有被他打过骂过,有的甚至被打骂过多次呢。他总不可能把每个士兵都拉出来打骂吧。又说了,他为什么这次被偷袭?因为自己积怨太多太深了,如果再继续对士兵施暴,积怨再加深了,不定哪天士兵会联合起来,把自己捆起来扔进水塘淹死,或从悬崖上推下去摔死,总之最后自己怎么死都可能不知道呢!大概想到这一切,他才学乖收手的。
看到这个故事,当时年轻的我真的对朱可夫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还对人家说,怪不得朱可夫能当元帅,你看人家多勇敢,多有正义感。现在我写这个故事时,则这么想,人是有尊严的,大家都是人,你不可以动不动就欺负人;任性的人,都是人们退让他造成的,如果他进攻我,我绝地反击,给他点颜色,他还敢吗?至少会收敛点。
不久前,我读赫尔岑看到他写的另一个故事:一向冷酷无情的俄国皇帝尼古拉一世为了在广庭大众之下抖威风,竟无缘无故凶神恶煞去抓一个禁卫军军官的衣领。这位军官眼睛里射出愤怒的火焰,回答他说:“殿下,我的佩刀在手里。”在军官凝血的目光下,横行无忌的尼古拉一世终于有了忌惮,退了下去。
看了这位禁卫军军官在残暴的皇帝对他凶相毕露使横时,绝无惧色绝不退让的姿态,我激动得热血冲顶,心里想这才是真英雄真男人。相比之下,朱可夫也低他一头。朱可夫对抗的是小小的连长,还是暗地干的,当然这也是一般人不能为不敢为的;而这位禁卫军军官对抗的是当朝天子,是炙手可热而且又是残暴的天下“一把”,尤其是当着文武大臣和贴身侍卫的面公开对抗的。吃了狮虎之胆的人都不干的事,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果决为之——这才是一个男人应该具有的本色。大家都是人,为什么你就能欺凌我,而我还不能还手?岂有此理!绝对不是谁的权力大、地位高、有钱有势,就可以像螃蟹横行,任意打人骂人残害人。作为一个男人可以不嗜血,但牙齿不是专门用来吃素的,它还有撕咬的功能。你敢对我过分,在我头上拉屎,我不仅有削铁的佩刀,还有锋利的牙齿呢!但有几人会敢这样呢?无数人不用说见到皇帝,就是见到乡长类的芝麻官,腿肚都转筋。上级要打他们右脸,他们不敢给左脸,不,他们把左右脸立马都怯生生、笑嘻嘻送上去,让长官爱打哪脸打哪脸。呜呼,长官的蛮横、皇帝的无道,就是这样被养成的。如果不是有第一个人对皇帝下跪,引来当代和后来世世代代人排着望不到尽头的长队对一代一代皇帝长跪不起,皇帝们不会成为这个样子的。
一个星期足有七天歌颂波拿巴
据赫尔岑记载,当年法国有个异于别国的习俗:星期天所有的商店餐馆都关门停业,使全体老百姓只能过着乏味的周末,而另一个习俗则是“全体法国人一个星期中足有七天枯燥乏味地歌颂波拿巴”。
真是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啊!邻邦英国人对法国人这等行为则感到匪夷所思,非常鄙视。
英国人生活中有一大基石即个人独立,这对当时的法国人几乎是不存在的。所以,法国人对此则不屑一顾,觉得很讨嫌,但他们没有看到英国人这背后的严峻威力,“英国人就是用它捍卫住了自己的权利……正由于此,只要投其所好,你可以让英国人做任何事,就是不能让他做奴隶,以致穿上镀金边的奴才号衣还喜不自胜,让他戴上了锁链,因为锁链周边饰有月桂枝,而兴高采烈”。一个国家是否有生机、有希望,看这个国家民众的自我独立意识和他们对国家坐在最高交椅上那个人的心态就知道了。星期天是大家忙碌和工作了一周该放松、休息、聚会、购物和欢乐的日子,而偌大的都市所有的商店、餐馆及娱乐场所竟悉数关门,这让人该感到怎样的无聊、枯燥、乏味、苦闷啊!可是,面对这种扼杀人性、摧残精神的现状,当时的法国人竟然那么安静恬然地认同并接受。另方面则又天天都热烈、疯狂、竭力地歌颂那个阴谋家、野心家、专制者、双手沾满百姓鲜血的复辟皇帝,麻木不仁,心甘情愿,让专制者对自己进行不停地强奸和毒化。
这怎么会使一个国家充满生机和创造力呢?人性受到压抑,才能受到扼杀,心灵遭到荼毒,是一个国家衰落的标志。果然,法国虽然同英国只有一个海峡之隔,面积是英国的两倍多,可他们却没有英国发达。不久之后,英国成为“日不落帝国”,而法国却被甩出八条街外,恐怕就同他们广大百姓的奴性意识和专制制度存在有关。
当时的法国人有个错觉,他们以为,只有民众老老实实,脑袋都长在国家“一把”的那个人头上,一切都绝对服从,国家才能兴旺发达,繁荣富强。所以,他们对英国地方自治和地方分权那种可以自行其是、为所欲为的世界,感到不可理喻,“对英国法律政出多门,互不协调的判例感到困惑,就像在黑压压的森林里,根本看不到组成这一片森林的是一些多么高大雄伟的橡树,而在这种多样性中包含着多少美,多少诗意,又多么有意思。至于一部小小的法典,那就完全不同啦,它就像是一座小巧的园林,园中遍布羊肠小径,树林修剪整齐,而且每条林荫道上都有园丁像警察般看守着”。
傲慢而愚蠢的专制者永远也不能理解:有黑压压的森林,才会有高大雄伟的橡树;有不同的羊肠小道,才会形成曲径通幽的美景;无数的美互相交织,才能出现奇异且丰富的大美;无数的有意思并生,才会显得更有意思;让无数的诗意共存,才会更富有诗意;没有多样性,就不会有丰富性,就不会有真正的和睦相谐;没有真实的“和而不同”,只靠强制和暴力,最终必将出现“同而不和”。信乎?!
赫尔岑意味深长地写道:“宁可让一个机灵的小偷逃脱惩罚,也比每个好人在自家屋子里像小偷一样吓得发抖要好得多。”懂乎?!

作者简介
梁长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散文家》副总编、《华夏散文》副主编、曾任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过《今日的灵魂》《无悔岁月》《爱的心路》等随笔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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