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汉珺：从晨光中打捞出一味记忆中的乡愁
从晨光中打捞出一味记忆中的乡愁王汉珺
记忆的方舟一直都在时间的河流中行进。有时候，我们把它当作风景，有时候我们逃离或者奔跑，有时候我们就是融入其中的山水之人，唇齿间有着一份割舍不掉的故乡的情愫。
对于生活在阳泉的人来说，平定永远是一个州县的记忆，就像一个人的胎记，是与他的生命一同成长起来的。生活方式，民俗文化、饮食习惯都与这一方天地里水土孕育的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祖祖辈辈的平定人在太行山的山石里找到了土地与水相生相依的生活理念，由此形成了农耕文明与四季农时共享共有的山地梯田式种植方式。窑洞，山石，玉米，高粱，谷子以及瓜果蔬菜成为这块土地上绵延的人间烟火。
春天的时候，一切都还没有准备好，草丛里的阳光匆匆地点一星绿意就跃上了枝头。这时候的我们，棉衣还穿在身上，暖烘烘的太阳升起来了，我们就在院墙外晒太阳。早晨的一碗撒是我们必须的早餐，菜往往是萝卜丝或者咸菜，撒里除了少量的小米就是玉米面，像青黄不接的春天，所有的食材还在路上。年少的我总是不能接受就着咸菜吃撒。中午，榆皮面抿圪斗，晚上，玉米面窝头或者玉米面饼子，红薯等，玉米面，榆皮面几乎涵盖了我的少年和青年。每当我因为咸菜而哭鼻子的时候，弟弟们总是哄着我，给我倒点儿醋，把本来糊状的撒再搅和一遍，趁着阳光的佐料完成早晨的一顿饭食。对面的阳光有些耀眼，我们姐弟三人蹲在东边的院墙外，一边面向太阳取暖，一边在满眼的黄里为碗里的撒找出食欲的乐趣。太阳总是把我们照成一堆小羊，呼呼而叫的冷风时不时地吹过，那吼不完的唱词都在这不同的季节里报出时令。天一直保持着豪迈的蓝，对面的山坡上还是光秃秃的，最高的一块地里总是种着冬小麦，那里有几根竖立的电线杆，线很长，很远。我们望它的时候，太阳就把我们的眼睛晃了晃，让我们沉浸于土地给予我们的一碗撒的珍爱。
家乡人的早晨是由一碗撒开始的，秋天的撒丰富多彩。红薯、倭瓜、红萝卜丝、很多的小米，在铁锅里沸腾，翻滚，还没来得及熟，就要放碱面，让碱面的热烈把汤的沸点调到碱性，然后在一双筷子的搅和中，玉米面顺势而下。随着旋转的汤，玉米面快速地在跑道上着陆，并融入秋色的浓郁之中。当所有的内容融合在一起，就改用勺搅和，在均匀的搅和中，方向是一致的，像庄稼地里的庄稼，一起向着秋天成长。蒸腾而起的香味在灶间弥漫开来，黏黏的，甜甜的，就是不就菜也是十分令人陶醉的。这时候，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坐着吃撒显然成了一种炫耀，是秋色里的红与黄，黄与绿互相交织的一幅画卷。吃撒不仅有家长里短的谈资，还有大人们吃撒的绝活亮相。男女老幼，在家门口的石头上坐着，对面的枣树挂满了枣子，花椒树已经在秋风中把储存的香味完全释放出来。富刚大爷把碗倾斜成一个斜坡的样子，从撒的上边沿里开始由上往里吃，边沿处慢慢卷起来，成了一个荷叶边，扣回。吃到最后，只有碗下边的一点点撒了，他干脆倒扣到嘴里，碗里碗外干干净净，竟然没有一点儿吃过撒的痕迹。吉祥大爷吃撒是从两边吃的，他不知道用什么技法把撒卷成一个纺锤型，在碗里来回滚动。玉祥叔吃撒是从中心开始吃的，同样可以卷边，不过碗底还会留下撒点，像天上的星星。各种技法在晨光中竞演，我们争着看热闹，模仿，却往往不得法，还有的把撒扣在地上，洒了的，打了碗的，也少不了挨父母的骂甚至打。于是，爷爷奶奶们拿个空碗，把撒一扣，一个碗托式的撒就让一个孩子破涕为笑了。还有的干脆把锅端出来，锅底的那一层俗称黏黏，单是那一层黏黏是最让人争抢的。被火烧得香而不糊，黏而不腻，谁要得到肯定是最大的享受了。得到的孩子，往往把它放在撒的最上面，焦黄的一撮拱在一起，像极了一味幸福的慢餐。有的小孩甚至拥有一个锅的所有权，整个头放在里面，拿个铲子在锅里铲着，让整个世界成为一个孩子吃撒的全部，撒可以粘到脸上，粘到头发上，哪怕任意的地方都是唯美的。
看起来土里土气的撒，其内涵包括了恒久岁月里家乡人对食材的最理想的发明与创造。在火热的劳动中，这种早饭经一个饭盒由担饭的人送到地头，那担饭人的扁担上挂着的许多钩子，能够把众多饭盒里盛着的家的味道搬到地头。在摇摇晃晃的山间小路，叮叮咚咚，成为童年时最为赏心悦目的协奏曲。蹲着，坐着，布衣布鞋的社员们在天与地的对照中，在山与庄稼的背景里，对那一饭盒撒进行淋漓尽致的吸纳与分解。说笑中，这种不干不汤的糊状食物恰好填饱早晨的肚子，一大早的劳动已经被一饭盒撒解读成不干不饿的最格式化作品。家乡的田间地头，撒是最先以更加美味的方式，呼唤一方水土养育人的最真实的感动。这种糊状的食物，在岁月的陈词里为一方山水养育了一方的文化和精神。
相比现代丰富多彩的早餐，撒是土气的。它还不能够称得上美味，却是过去时代里经历过的生活状态。像家乡的一种代码，在唇齿的美味间咀嚼出本源的特定意义。我们还会想起那吃撒的时代，还会给孩子们讲述关于撒的故事，在无数逃离之后我们会重新返回唇齿间撒带给我们的甜美与快乐。它是故乡赐予我们的胎记，在周末的早晨，一碗撒是我们从晨光中打捞出的一味记忆中的乡愁，它可以让我们跑丢了的记忆重新成长为岁月中的一幕幕回味，悠长而合韵。
汉珺的文笔优美，体现了散文语言的张力与魅力！ 乡愁情悠悠！ 文笔优美，乡愁绵绵，折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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