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叹东陵

陈富强 · 发表于 2006-10-30 15:38:55

叹东陵
陈富强

出北京向东，驱车一百三十余公里，入河北遵化，可达清东陵。

那是辽阔的华北平原，燕山余脉在此缓缓收尾，因为过于广袤，陵区内任何一座陵寝都具开阔的视野。

东陵之大，是我的想象所无法达到的。在看东陵之前，同样是在北京，很多年以前，我去看过十三陵。那时，就已经为明陵的浩大所叹服，在心里想帝王的气派，非我一介凡人所能想象，他们生前坐拥紫禁城，死后也要占一处风水宝地为自己的尸骨找个好地方，只是他们还没有残忍到要让活人和他们一起下葬，这么一比，就看到从前的帝王要活人殉葬真是天理不容。

埋葬清帝的陵墓，比东陵要早的，是沈阳的福陵与昭陵。我也去看了，离市区要近一些，陵墓的建筑恢宏奢华，但占地却要收敛一些。清东陵的陵区面积，说穷奢极侈，也不过分。

自顺治帝始，东陵埋葬了清入关后主要的几位皇帝与上百位后、妃。如果撇开陵墓本身的历史渊源，单看陵区的布局、建筑与地宫的艺术，我除了叹为观止，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

东陵当然是盗过的，除了军阀孙殿英，在漫长的岁月里，零零星星的盗墓行为肯定层出不穷。皇帝皇后嫔妃们一定没有想到，他们活着的时候苦心经营的宫殿，在死后，会让人盗宝扬尸。可见，即使活着至高无上，死后也敌不过一介军阀，甚至一个游手好闲之徒。人一旦穷凶极恶，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事。

陵墓地宫内的宝物盗空了，曾经贵为天子的皇帝尸骨也一脚踢开了，整座东陵的外观，却没有太大的破损。从入陵的牌坊，可看出东陵的气势不凡。这座牌坊其形之壮观，大约可称天下无。然后就是走不尽的御道，御道两侧完好的石兽。只是御道铺地青砖石块，已大多破碎。再看一座一座皇帝与皇后的陵墓，建筑基本保持完好，破损最为严重的，依旧是地面，风雨侵蚀，地面与御道相似，但更显沧桑。

顺治的孝陵，从图上看，占据位置最为中心，处于中轴线上，可见他在清王朝的地位无人可撼。我们到达孝陵时，空旷而安宁，只有一些野导与摆摊的村民在招揽生意。跨过汉白玉砌成的石桥，有一座独立的殿，进殿，走近了，看清是一只巨大的石龟，龟背上耸立一块同样巨大的石碑。类似的龟碑，在乾隆的裕陵，慈禧的定东陵等都能见到。

从前的帝王们，心胸真是不够宽广，死后不光要建陵，还要树碑，让千年不死的乌龟驮着沉重的石碑，世代传颂他们的丰功伟绩。只是如此沉重的石碑压在乌龟身上，乌龟再也没有力气爬行半步。

孝陵的门在我到达之前紧闭着。工作人员显得有些无聊地将双手拢在袖口里，看着我踩着碎裂的地面一步一步向孝陵走近。她推开高大的木门，我看见了一座宏伟的宫殿，似乎与紫禁城的宫殿建筑风格相似。我问她，来的人多么？她笑着回答，不多，像这种季节，一天也就二三百人。我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孝陵。殿门紧锁，地宫门也紧锁。孝陵其实只开放了一半，只能看个外观。我绕着大殿缓步行走一圈，走出殿门，满目苍凉的，是一地碎砖碎石。它们都是一些历史的残片与印记，应该好好保存下来，不要用完好的砖石替换它们，但要将它们围起来，只可看，不可踩了。我小心地踩过这些砖石，我当然知道，我踩上的是大清第一帝沉睡了几百年的梦境。他的梦里，山河依旧。

裕陵与定东陵的地宫开放，相比较而言，裕陵地宫的艺术价值要远远高于定东陵的地宫。从历史的眼光来看，这也是符合当时的历史现状的。乾隆盛世，是大清帝国的鼎盛时期，他死后，地宫的富丽堂皇，也在情理之中。而慈禧掌权的清王朝，山河破碎，列强已可在大清的国土上长驱直入，所以，即便她生前如何飞扬跋扈，在死后，也不可能与乾隆一比高下了。孙殿英在盗墓时，将地宫珍宝洗劫一空，但好歹留下了那些精美的石刻。我第一次看到一道又一道的石门，当它们紧闭时，要进入地宫，确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孙殿英在面对价值连城的珍宝时，已经不择手段。

东陵的保存基本完好。盗墓者渴求的是墓室里那些可换银元的随葬品，他们搬不动石龟，也背不走大殿，更盗不走宽广的陵区。可能是地处偏远，在当代的文革，许多封建的残渣余孽被红卫兵们抢掠焚毁，东陵却幸存了下来。我一直认为，红卫兵所代表的一个时代，比孙殿英们，比列强们更具破坏性，他们横扫一切，用来思考的脑袋失去了理性，容不得不同文明的承载，愚昧比强盗更可怕。

在东陵，有一座陵墓引起了我的注意。它不在陵区内，而独立于陵区外。我对清史的知识极其有限。但这座看上去颇显孤独的陵墓却让我很费了一些踌躇。我搜尽了脑袋里所有的记忆，确认这是孝庄文皇后的昭西陵。

稍懂一些清史的人都知道，孝庄文是清入关后第一帝世祖福临的生母，也是著名的康熙大帝的祖母，她辅佐了两代幼主，为大清帝国立下显赫功勋。但她死后为何不能进入专为清皇族修建的东陵？

关于孝庄文陵墓独立于东陵之外，后来的清史研究者没有权威的解释。作为清初三大疑案之一的“太后下嫁”，现在依旧有很大的争论。即使孝庄文皇后真的嫁给了多尔衮，以她在大清王朝中的地位，将她葬于清东陵区之外，似乎也是站不住脚的。据《圣祖实录》记载，孝庄文皇后对自己的墓地选择，有过遗嘱。后来的野史与民间传说，只能作为真真假假的影视片笑料。以我一个观者的眼光看这段历史，无论孝庄文皇后因为何种原因没有埋入东陵，她为清王朝作出的贡献，却是不可抹杀的。这个世界，大多时间男人当道，真是没有天理可讲。皇帝网罗天下美女，关进后宫，享尽风流，也可成后人乐道的韵事，孝庄即便下嫁多尔衮，也算不得红杏出墙，却至死也无东陵葬身之地。

清东陵埋葬了一个王朝的历史。我要在几个小时之内，走遍东陵，显然徒劳。徜徉在东陵破碎的地面，我不得不承认，独裁者权力无边，他们可动用百姓的税银为自己修建这样的宫殿，无论生或死，他们都要做到最好。我同样感叹，以另一种方式埋葬了清王朝的孙中山是多么的伟大。只是伟大的人物，在他死后，也不免沿袭帝王的一些做法，遮遮掩掩，修一座中山陵，或纪念堂。这也许不是死者的本意，但是中国几千年的积淀，要在某一个政党的手中彻底颠覆，需要一些耐心。

天子帝王，也不免一死。但他们活在人间，却可住紫禁城，拥尽天底佳丽。死后，也敢断开长城，在燕山的余脉下，寻一葬身之地。所以，从人的本性上来说，都有帝王的梦想，大到君临天下，统治一个国家，小到种好一亩三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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